苏岩在海鲜餐厅里反复查看了几次以后，这才眼眶发涩的看了眼秦朗，“刚刚海生走的时候是不是说今晚要来餐厅看店？”
“找海生？今天晚上他不在！”或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响动，付国胜关了电视从里面走了出来。
最近生意寡淡，所以他也有心避开淡季，但凡只要一入夜就虚掩着店门自己埋头进去睡觉，反正这外头有海生忙活他不用操心。
披着外套但还是抵不住外面风大，付国胜紧了紧衣服一脸不耐烦的看着不说话的几个人，“我说你们警局查案办事也不至于扰乱公民正常休息吧？”
自从上次被孔维腾带到警局里面录了口供以后，付国胜心里就存了一口恶气没地方发出来。想着平时自己的餐厅再怎么样也是人声鼎沸，没想到出了海底浮尸这么档子晦气事，生意一落千丈不说，还被当做什么犯罪嫌疑人去警局里走了一趟。
因此说话的时候语气难免带了几分情绪。
孔维腾不管不顾的走到里面看了眼摆放有序的厨具，又摸了摸灶台，这才看着有些不耐的付国胜嗤笑出声，“怎么着？真想效仿穷山恶水的刁民？”
他虽是笑着，可眉眼里分明露出一股子狠厉劲，一下子就弄得付国胜有些心虚的往后挪了一步，“孔警官，我真不是故意找事，只是这大半夜的海生真的不在啊.......”
心里就像是空了一个洞，苏岩只觉得浑身冰冷不敢再开口多问一句话。看付国胜这么唯唯诺诺的样子，应该不会说谎。也就是说，海生骗了大家，今天晚上他根本没有值班。
一路上莫名的古怪气氛，再加上苏岩和秦朗都是一副不吭声的丧气模样，冯叔也算是明白了大半。
他悄悄地把站在一旁不说话的秦朗扯到自己跟前来，顺带还指了指低头沉默的苏岩，“你们真不知道晨生的事？”
从刚才咖啡厅里得知晨生早就遇难身亡的震惊，到现在发现海生居然故意撒谎骗大家，秦朗也是云里雾里说不清楚。
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见孔维腾疾步推开玻璃门，“走吧，海生今晚不在这里值班。”见苏岩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伸出手来拉着她的手臂往外走，“冯叔，你应该知道海生的家在那里吧？带我们过去吧。”
“你能不能放开苏岩？”秦朗跟在后面憋屈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说出声来，没想到孔维腾只是顿了顿脚步根本装作没听见。
海浪翻腾，大风呼啸，这样的夜晚让人感觉格外压抑。
苏岩从咖啡厅出来的时候也不过只穿了一件薄针织衫，寒风刺骨冻得她人忍不住牙关紧咬。她不禁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带路的冯叔，要是往日里他早就大嗓门的活跃起气氛来了，可是今天走在这条路上，他的背影映着清冷的月光显得格外沉重。
长久以来，海生在大家的心中一直都是孩子般的存在。每当海鲜餐厅不忙的时候，他总是准时的出现在八月咖啡馆。
不论是听秦朗给自己讲解枯燥的高数，还是看媚姨放一首缓慢舒适的音乐，他都是一脸满足的参与其中。
最不济的娱乐活动也就是陪着苏岩去海边看原住民打鱼了。
连绵一片海域的网子由着十几个渔夫牵住边角，用特制的杆子在中间承担着重量，卯足了力气拖起来看看一天撒网的成效。一般都是大有收获的，数不清的海鲜和鱼类在网里不服气的折腾，最后再由小孩和妇女拿着塑料桶收拾分类。
苏岩最爱看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映着夕阳，小孩子拿着蚌壳兴奋的跑来跑去，女人和老人则一边拿着烟袋一边笑着干活。花环岛上的男女老少都喜欢抽几口水烟，点着了烟草气味一下子冲到喉咙里，紧接着水咕噜咕噜的响起来。不沉迷，但也成了习惯。
至于累了一天的男人们，则是倚在不远处的树下干几杯自制的果酒。撒网收网看起来轻松，实则是个力气活，天不亮就撑着船出海找到地方划分区域撒网，因此他们每次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
海生每次都坐在苏岩旁边一言不发。每到起浪时，他也不催苏岩，只是偶尔说上几句自己近日新学了什么诗歌或是公式，又或者是晨生最近喜欢吃的一些零嘴，絮絮叨叨但不聒噪，偶尔还能逗的苏岩笑个不停。
苏岩一直都知道，跟海生在一起的自己才是真正的、纯粹的自己。
不必为了所谓的人情世故而去强装笑脸，也不必去掩饰一无所知而苦找话题。她只需要做一个不知过去不想以后的闲散人就够了。
但是现在，她心里仿佛有什么在快速的崩塌。
看了眼一直被孔维腾抓着的手臂，她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开，却听到身边人压低了声音开口，“我已经通知警局的人四处找海生了，如果一会我们看到他，你自己要掌控好情绪。”
“不是还没确定什么吗？”
她语气清冷的反驳道，顺带着甩掉孔维腾的手径直走到冯叔身侧。
有些错愕的孔维腾看着前面的身影，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海生的弟弟晨生根本早就溺亡在海中，但是看现在的情况似乎是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继而欺骗自己、欺骗所有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死者孟勤勤身亡当天海生说过的不在场证据是那天因为晨生夜里高烧所以十点半就已经回到家中照顾。既然晨生根本不存在，那么海生在十点半离开海鲜餐厅以后做了什么呢？又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餐厅附近？
还记得候晴雨曾经说过，徐静在自杀之前承认孟勤勤是因为自己而死，但却不认为是谋杀。当时还觉得是她为了开脱自己而想出来的借口，现在联想起尸检时孟勤勤背后的淤痕、以及海生被否定的不在场证据，或许徐静并没有撒谎。
秦朗本来是闷闷不乐的跟在后面，却见苏岩突然甩开孔维腾反而走到前面去了，不禁眉开眼笑的也屁颠的跑上前去，临了还不忘白了孔维腾一眼。
一直走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到海生的家。
一行人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看着那栋暂且可以称之为房子的建筑物，久久没有吭声。 房子大概只有十几平米的空间，看起来红砖搭垒也算是有点海岛特色，但是对于从没见过的苏岩和秦朗已足够形成震撼。
海生居然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远离海岛中心，狭小且陈旧的房子，在海岸边上显得格外渺小凄凉。
冯叔叹了口气往前走去，“你们没来过吧？以前海岛上没开发旅游项目的时候，这边更要荒凉。海生的父母都是渔民，那个时候整个岛上就靠着打渔为生。”
“后来呢？”苏岩忍不住开口问道。
“说来也是命，我还记得那天是我去警局报到的第一天。正填着登记表，就看到外面有岛民冲了进来。说是那天出海的两对夫妇都在浪里翻了船，没能捡回命来。”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眼眶泛红。
海生父母双亡这个苏岩和秦朗是一直都知道的，只不过平时看他活的纯粹而满足也就没太去在意。直到今天他们从冯叔嘴里完整的听到事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海生才是那个一直都隐藏自己的痛苦带给大家笑脸的人。
站在门口，谁也没有鼓起勇气去敲门。
孔维腾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几个人，直接走上前去试探性的敲了敲门，却没听到有回应的声音。他倾身靠着门缝往里看去，却又似乎看到了人影。
正想使劲撞开，门却从里面开了。
一脸迷茫的海生看着齐刷刷站在外面的人，先是一脸困惑随即有些腼腆的扬起嘴角，“苏岩姐，秦朗，还有孔警官，你们还是第一次来我家吧？要不进来喝杯茶，正好今天晨生还没睡。”
听到这话的冯叔神情中的震惊再也掩饰不住，“海生，你........”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苏岩抢了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心里知道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冒然说出一些话伤害到海生，冯叔只有叹了口气跟在后面走进屋子。房子虽说不算大，但一走进去让人眼前一亮。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甚至木质的饭桌上还摆了一束花。
“苏岩姐，你们坐啊。”海生一边招呼着大家坐下来，一边从桌子旁的抽屉里拿出一罐果茶来，“你们尝尝这个果茶，是我去年学着岛上的人做的，晨生最喜欢喝这个了。”
秦朗尴尬的附和着笑了笑，忍不住拿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冯叔，“冯叔，你是不是记错了，海生很正常啊。”
“别说话。”苏岩瞪了一眼秦朗，笑着从海生手里接过杯子，有些难过的看向孔维腾。他虽然不说话，但眼里已经隐隐露出几分打探和怀疑。其实别说是他了，就连自己都觉得今天晚上的海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古怪。
明明他自己告诉大家要去餐厅值班，可是现在看到所有人一起过来找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反倒是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样子。除此之外，他还刻意的反复提起晨生。
冯叔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一下语句这才开口，“海生，冯叔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
大概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冯叔要这么面色凝重的跟自己说话，海生眨了眨眼放下手中的果茶点了点头，“是，冯叔你还收留了我跟晨生整整一年，我不会忘记的。”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愿意接受事实？你明知道晨生......”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忍心，只得别过头去尽量克制着说完，“你明明知道晨生早就死了，他死在那场浪潮里.......”
孔维腾看着笑容一点点从海生的面上褪去，紧接着又浮起一丝释然的表情。
海生扫了一眼目光急切的几个人，这才不慌不忙的拿了个凳子坐到跟前来，伸出手放在嘴边像是怕谁听到说话一样，“晨生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