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心在虞非白的手心安分地躺着,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铁盒里的小蚯蚓感应到了它的离开,如沸腾的开水般翻涌起来。
“要怎么样做才能破除魇术?”树林里的风大了起来,我心头涌现不好的预感,这事必须尽快解决。
“烧掉就行了。”
这里有不少现成的助燃物,虞非白抄起那个铁盒,不留情地倒掉魇心的子子孙孙,塞满了枯枝落叶。随后,他指尖鬼气拂过,便出现了一小团幽蓝色的火焰。
盒子里的火势头正好,虞非白伸出另一只手,准备将魇心丢进去。
无形的风从我颈间刮过,忽然化为有形的实体,横在了我的脖子上。那是一只黑炭般的手,指尖如鹰爪般犀利,轻压着我的大动脉。
“把火给我灭了。”刘三厌在我背后冷冷下令。
虞非白一愣,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连人都不算,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呵呵,很快她也不是人了。”刘三厌手指下压,我的皮肤传来刺痛的感觉。
虞非白很镇定,我也很镇定,事实上,我是有些麻木了。反正我相信,虞非白会救出我的。
“我要是不把这魇心烧了,回去后你就会看到几十个你的母亲在家里晃悠,难道你你想一天放一个出来,一个月不重样么?”虞非白缓缓地将手举离火焰,但仍不肯放开魇心。
“什么?”刘三厌语气上扬,看来,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是你们捣的鬼?”
“我们可没那心思,是土根。”虞非白拔了一根枯草,随意地逗弄着魇心。
“哈哈哈,活该!”听了土根的名字,刘三厌竟畅快地笑了起来。“他一定吓死了吧?呵呵,还真是便宜他了,我可没打算那么快就收拾他。”
“就算你跟土根有私人恩怨,你也不该牵扯到全村的人。”我看他心神有所动摇,便继续岔开话题。
“你们懂什么!这个村子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报复会降临到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刘三厌说得激动,连带着推得我都摇了一摇。
好险,架在我脖子上的手还是很稳的。
刘三厌估计也是憋得慌了,从未对别人倾诉过,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我妈十几岁就跟着我爸私奔,全村的人都知道她的事,个个都瞧不起她。可她又是城里人,长得美,不知多少男人都背地里垂涎她。我爸是个木匠,手艺也好,可惜有一回订单多了,不小心伤了手,得了破伤风,直到他病情严重的时候才被人察觉出来。”
“那时天都黑了,村里没有像样的医院,我妈只好去找了当时几个有车辆的人,求他们载我爸去城里就医。她一连找了几个人都闭门不见,直到土根家里,他开了门。”
火焰烧得毕拨作响,刘三厌眼中的火光更甚。“可是土根他居然关上了门,将我妈逼近他肮脏的床边,强迫她用自己做交换!那时候天下了大雨,屋内关着门窗,屋外全是雨声,根本没有人能听到我妈的声音。就这样,他折磨了她一个多小时,才在雨快停的时候拿出了车钥匙。”
他说得激动,钳制住我的手指愈发冰凉,像是一片冰刀。
“还是太晚了,我爸抢救无效死亡,我妈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村里的女人轻视她,男人窥视她,她一个人过得艰难,时常要像雨夜那晚般牺牲自己。
“所以呢?”在刘三厌凄惨的叙述里,虞非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也不是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你只是在这个法阵里形成的东西罢了。”
“你胡说!”刘三厌回过神来,虎视眈眈地瞪他。
“要不,我再说得详细点?”虞非白捏着那条大蚯蚓,信手扬进了火焰里。那蚯蚓顷刻间便被吞噬,连先前围绕着它的其他蚯蚓也化成了灰烬。
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也不知道该要看到什么样的变化,只是他们都陷入了沉默,一个站在火光前笑容倾覆了艳阳,一个躲在寒冬里手脚冰凉。
“你看,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魇心。”虞非白的容颜近在咫尺,笑容中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声音莫名地让人有种眩晕之感。“你,才是魇心。”
“哗啦!”
这句信息量大的话一出口,虞非白根本就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脚踢起那还在燃烧的火盒子,盖到了刘三厌的头上。
他仓皇地去推开那盒子,放开了对我的囚禁。我立刻用脚掌发力,跑到了虞非白的面前。
刘三厌没能逃过火焰的追捕,我转过身时,他的上半身都成了一根火棍。他的身体宛如一根空心的竹竿,表皮饱受热焰炙烤,内里却空空如也。
他痛得撕开了自己的胸膛,挖出了唯一的内脏——他的心。
拳头大小的心脏裂开了一道口子,里头是一条鲜活的蚯蚓,在火中垂死挣扎。它惧怕灼热的火,甫一探出身体来,又躲回了暂时冰凉的心室。
刘三厌再也护不住这颗心脏了,他本弯曲了手臂,打算将心脏掷去,好给它一条生路,但当他弯起手的时候,他那只碳化了的手臂克克脆响,碎成了数截。
心脏跌在他的脚边,虞非白眼疾手快,一脚勾到自己面前,俯身捡起那个烧得焦黑的铁质盒子,把心脏丢进去。
刘三厌好像不存在骨骼这等东西,身上的皮肉脂肪尽情地助长着火焰,整个人已经烧到跪在了地上。他的皮肤焦黑开裂,裂纹处填满了红色的火苗,像是一大截木炭。
虞非白用树枝引了一团火过来,撒上枯叶,将那心脏连同蚯蚓一并烧毁。蚯蚓在火中发出类似人声的喊叫,推得那心脏活过来般砰砰扩张与收缩,涌出了些血液。
刘三厌最终化成了一团灰烬,铁盒里的魇心也烧成了灰。待得盒子的热度降了下来,虞非白扯下上衣的一块布,小心地将盒子倾斜,从角落里倒出了灰。
得到魇心之灰,我们在落木村的任务应该就算是完成了。但是,接下来我们又该去哪里呢?
“我们先回去看看刘姐那里怎么样了。”虞非白极其谨慎地绑好白布,说。
“好。”
着火的地点在沙地,离树木花草还有些距离。尽管火熄灭了,但我们不能因为一时大意而引发山火,于是很仔细地翻起四周的沙土,将那些灰烬都给掩盖住了,隔绝掉空气。
等到做完这些,我们刚一抬起脚来,就听得四周“咔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剥落开来。
我下意识地就去看脚下,然而脚边什么都没有。
“你看。”虞非白指着四周,说。
离我们最近的七棵树呈一个包围圈的形状生长,身上的树皮都在掉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乱动。不一会儿,便听到“啪啪”几声,七棵树上的树皮都掉了好大一块下来,从中冲出了些黑乎乎的东西,以及七具腐败的骷髅。
“刘三厌竟能杀了这么多人。”虞非白越过那些白骨,道。
魇术已破,为害者不能再继续害人,这些死无葬身之地的枯骨也算是能得到清净,不用再当成阵眼来保护魇心了。
回到刘姐家中,墙上的符咒仍好好地留着,虞非白挥手收回鬼气,解开外面的锁,阔步踏进院子里。
客厅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地上躺满了等人大小的木头,树干上有一上一下共四条分枝,就像是人的四肢。
就连椅子上也五花大绑着一块木头,地上是一整块的树皮,原来是之前让刘三厌给剥了皮的假刘姐。
至于地上的鲜血,有些是真的,还有些却是黏稠的树脂,胶着在青砖地板上。
我们找进里屋,才找到了土根。他躺在床上,两眼瞪得比金鱼眼还大,嘴巴也大张着,滴出晶莹的涎水,他是活生生给吓死的。
“活该。”虞非白冷淡地说道。
“呜呜。
“什么声音?”我闻声转头,戒备地直起了后背。
“好像在这里。”虞非白听了几声,指向了厨房方向。
厨房外另搭了一个小房子,装的都是劈下来的木柴,用来烧火时取用。在柴房里,一个瘦弱的女人瑟瑟发抖,口中呜咽有声,不知是说的哪门语言。
她的头发卷曲,身子黝黑,散发着一股久未清洁的臭味。见到有陌生人来,她扬起头颅,脖子上一条爱心形状的木坠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请问你是刘寡妇吗?”我问。
她听后眼中有光,倏忽不见,恢复了那癫狂的姿态。
“你们受伤了吗?别用香灰啊,别用啊。
她抱着双腿,反复念叨着一些话,我唯一能听清的,就是这几句。
当年,她抛弃了一切跟随丈夫私奔,原本生活过得美满,可在一次丈夫受伤时,她照着农村土法给他的伤口敷了香灰。从那刻开始,他们的生活便也成了灰。
我们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刘姐烦了,随手抄起一样东西丢来。
“不是我的东西!不是!给,给一个!有虫的女人!”
有虫的女人?
我心中一动,屈膝捡起了那东西。那是一本封皮破旧的本子,看来有些年代了,主人的字迹不算好看,却很整齐。上头不少的字都像是泡过了水,晕得模糊不清了,但唯有封皮上那人的名字清晰可见,似乎被人用心描绘过。
“苏为康”。
我轻声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