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似的乌云积在上空,压得那挺直的山脊矮了几分。凉风袭来,裹着飞沙的芯子打在人的头脸上,磨得皮肤更是粗糙了些。
我压低了临时借来的草帽,身下的牛车不紧不慢地前进着,村长甩着牛鞭,迎风抖开一句话。
“我看这天气像是要下大雨了,你们可带雨具了吗?”
我张嘴回应他的话,那风太大,说起话来格外费嗓子。“有的!我们待会直接上火车,不用担心!”
“那就好!”村长点点头。
魇术的事情结束后,我们隐瞒了此事,只将发现刘姐一事告诉村长。当年的事想必他也有所耳闻,听得刘姐疯了,他叹了一口气,表示会妥善照顾好她的下半辈子。
从村长口中,我们问出了那苏为康的身份。他是落木村几十年来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起初很是让村里扬眉吐气了一番。只是他的家庭环境比较复杂,苏为康和几个长辈闹了矛盾,从上大学开始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即使是放假,他也宁可在上学的城市里居住打工,等待开学。
真正让我们感到有兴趣的是苏为康的专业,他的考古学的,村里的人不理解那是什么,但我们能。
学考古的苏为康,会不会跟埋葬虞非白身体的那座坟墓有关?
那本子既然不是刘姐的,刘姐也说了要给一个“有虫的女人”,我身上带着血蛊,想必就是桑林巫要给我们的下一个线索了。
我们问出了苏为康的学校地址,休息了一天后,当即决定出村去大学找他。村长好客,亲自用牛车送我们出来,免得我们还得提着行李徒步走上十多公里。
幸好天公作美,村长将我们送到车站时,乌云的颜色淡了几分。等到他回去了,那场雨也迟迟没有下。
我们买了些必备的食物,又买了两张去广西的火车票。这次买的是坐铺,不过前后也就几个小时的车程,能有个地方休息就行。
现在是八月底,部分大学即将开学了,还有些要到九月中旬才开始教学日程。苏为康就读的大学放假到九月中旬,如今学校的宿舍还处于封闭状态,不回家的学生只能在学校外面租房住。
我们扑了个空,又没法再等他两个星期了。临走前村长通过苏为康的家里人要到了一个手机号码,到了这时我试着去拨打,却告诉我该号码是空号。
看来他还真的很久都不跟家里人联系了,连号码也给换掉了。
在学校门前晃悠了一圈,我们决定先找个地方住,其他的再慢慢处理。
校外的旅店不多,大多数都是家庭旅馆,我在外面看着行李,由虞非白进去问价。
对面的马路边,一个邋遢的老爷子拉着一辆车在捡破烂。他收了好些废旧的家具,正将一架落地式摇头风扇倒过来,用力地在地上磕。
风扇和他差不多高,外壳都是塑料做的,圆盘似的网罩在地上磕了几下,很快就裂开了。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砸风扇,磕了一会儿后,他手里的电风扇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皮肤透着不自然的死灰白的女人,双手双脚都僵直地贴在身上。老爷子是倒着拿的,所以她也是头朝下地对着地板,三千青丝随着地心引力指向地面,漂亮的头颅一下下地磕着,满脸都是血。
老爷子浑然不觉手中东西的手感产生了变化,面无表情地继续砸风扇。女人的头颅逐渐开裂,最先破开的一块脑壳还连着头皮,一下下地摇晃。直到那里头的脑子也掉了一块出来,经木杵似的头捣碎,与地面鲜血融为一体。
然后,老爷子又将那女人倒提起来,照样去砸她的脚。在上下翻转的那一刻,女人的头转了一百八十度,用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看着我。
我是万万不能和她对视的,否则就会被怨灵缠上。我飞快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刻意忽略她的存在。
“走吧,这家环境不太好,晚上怕你睡不着。”虞非白走了出来,说。
我方才抬头,走出几步再回头看去,那老爷子已经彻底砸破了收来的电风扇,扔掉破烂的外壳,从里头掏出还能利用的电机等物,就像是在掏一个人的心肝。
至于我所看到的怨灵,则无影无踪了。
“咦,这家旅店还真有意思。”虞非白猛地停下了脚步。
我的鼻子撞到他的后背,痛得我怀疑鼻子掉了。我边摸着边仰头一看,那家旅店确实很有特色。门口涂成了黑色的,还贴着些蝙蝠、骷髅等灵异的贴纸,名叫“异旅”。
前台坐着两个大学生模样的人,正捧着手机玩游戏。我走近了几步,看见里头贴着的介绍有那么一句话——“大学生自主创业,为广大学子打造第二个温馨的家,你值得尝试。”
“就这家了。”我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既然都是大学生,没准能从他们口里问出苏为康的事情。
看到我们进来,两个人都很高兴地站起来,但仍不放下手上的手机。我瞄了一眼,一盘游戏正打得火热。
“你们好啊,请问要住什么样的房呢?”
我比划着手势:“来两间。
虞非白笑眯眯地截过话头,“来一间双人房,你们是学弟吧?这旅店看起来不错呀,没想到现在学校还能有那么出色的地方。”
“啊,原来你们是师兄师姐啊,我们还是今年刚开的,生意还行,大家都觉得新奇。”他们还真当我们是大学校友了,一下子就热忱起来。
“我们这的房间都是灵异主题,布置得很好,隔音效果也不错,要是你们被吓到了,可以放心地大叫的。”
我:我们没有乱叫的癖好。”
“那请问你们住几天呢?”其中一个男生稍微稳重些,低头拉出一张价格表,问。
“还不确定,你们房源还算充足吧?”虞非白也打不定主意。
“多着呢,现在还没开学,没什么人来。等再过一个星期,新生来注册了,估计就紧张了。”
现在还不知道苏为康在哪里,寻人的事没个准头,我还真不知道要定几天的才好。
他们看出了我们的为难,于是提出了个建议:“要不你们先定一个星期的吧,要是提早走了我们会给退相应房费的。”
“好啊,谢谢师弟了。”虞非白轻笑。
异旅的房费价格很合理,安排的房间位置也很好。办理好相关的手续后,他们还主动替我拿行李,送到了房间门前。
我道了谢后,问:“对了,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苏为康的人?他是学考古的。”
“苏为康?”那较为稳重的男生愕然看我,“他是我们舍友,跟我们合伙开了这家异旅,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万万没有想到,苏为康就那么戏剧性地让我给找到了。
“我,我是。
就这么一点时间,我压根就反应不过来。说是他朋友吧,可等看到苏为康就会露馅,我能说什么?
“啊,我知道了。”见我吞吞吐吐半天,他们忽然一脸“我懂了”的神态看着我们。“你们不会是有什么灵异线索,前来找他的吧?”
“灵异线索?”我说到这几个字时,两个男生眼中明显一亮,再联想到旅店的主题,我猜他们对灵异事件应该很热衷。
于是我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一下,说:“嗯,的确有。”
“太好了,师姐你从哪里来的?事情发生在哪里?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呢?”他们俩大喜过望,替我把行李提进屋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们的房间墙壁画成了黑夜的模样,床头的墙上涂着几个十字架。床铺是黑色的,往上面一躺,就像是躺在了棺材里长眠。
我借口去洗手间,其实就是暂时缓一缓,想好该怎么继续骗他们。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得把谎给圆了才行。
厕所里的洗漱用品造型别致,沐浴露是红色的,散发着玫瑰香味,外面的小袋子看起来像极了血包。玻璃杯上贴着红色的小十字架,看来这间房是吸血鬼主题。
等我出来,却看到那两个大学生坐在床边,虞非白对他们说着灵异故事,讲得那叫一个口沫飞溅。
他们露出了崇拜的神情,“你们居然经历过那么过啊,真是太羡慕了,我们自打成立了自己的灵异节目,至今都没有真正地看过鬼呢。”
“苏为康也很喜欢吗?他现在在哪里?”虞非白话锋一转,问。
“他去收购东西了,可能晚点才回来吧。”
我走到他们旁边,虞非白拍拍身边让我坐下,先指着那个稳重的男生说:“他叫马小云。”
又指着另一个男生说:“他是邓子岩。”
经过介绍的两个男生齐齐喊道:“顾师姐请多多关照。”
好家伙,感情我去厕所躲了几分钟,回来后他们都能称兄道弟了啊。
在聊天中,虞非白问到了不少他们的事情,近乎也套得差不多了。打发走他们后,虞非白用手机去研究他们所谓的灵异节目,我则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们自费拍摄了节目,上传到网络上,不过点击量不怎样,弹幕里都是吐槽。”虞非白一边分析着,一边与我分享。“这节目名字也太不认真了,居然叫《见鬼了》,能大热才是真的见鬼。”
他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我越听眼皮就越沉,最后,我很没义气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声音也像是掉进了水里,变得含糊不清。
“啪嗒”。
一滴冰凉的水滴在了我的脸上,我抬手抹掉,当掌心从眼前移过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