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白雾的月光下,一个男人在树下站着。他的背影很清瘦,人比树更寂寞,即便看不到正面,却也能感受到他的忧伤。
有风拂过树冠,引得那树叶沙沙作响。一片绿叶落在他的肩上,男人低头拿起叶片,转头看向我。
他的眼眉如黑曜石般闪耀,嘴唇如湖中一尾红鲤般夺目,虞非白怀着万般愁绪看着我,说:“念衣,你在哪里?”
车轮碾过路上的石子,引得车轮轻微一震,我从梦中醒来,看向了车内的一盏灯。
三天了,从我醒来开始已经是第三天了。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过了这么久,我只明白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那天薛晴疯狂地折磨我,等到我晕过去后再次醒来,我就在车上了。
车厢还挺大,最近我的吃住都在这里。薛晴买了不少面包等东西,让我饿了就自己吃。我的手脚依旧是绑住的,睡觉对我而言就成了特别难受的事情。
我吃得很少,也睡得很少,每当我闭上眼睛,我就会想起薛晴的脸,也会想起虞非白。
我的耳钉不见了,薛晴居然猜到那东西的来历,给我收了起来。她应该没有丢掉,因为耳钉是丢不掉的。我猜想她应该用了些方法藏了起来,可我不管怎么找,我都始终找不到它。
我不知道她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每天能够从车里出来三次。车辆会停在一处偏僻的地方,由薛晴押着我下车解决生理问题。她似乎很急,一直都在赶路,车辆开得很快,或许是要把我送到更可怕的地方吧。
在颠簸中,我如一具死尸般挨过漫长的每分每秒。车里的东西都是柔软的,除了那一盏照明的灯,我找不到其他可以解救我的东西。
我知道我逃不出去,况且她也不知开往哪里,万一我在荒山野岭逃跑,我那两条腿是比不过她四个车轮子的。
我决定等她到了目的地再见机行事,反正她要的是我体内的血蛊,只要我抓住这一点,我就不怕没有希望。
在漫长的车程里,我偶尔会把血蛊唤出来陪我打发时间。血蛊似乎懂得我的处境,很会用它的方式来逗我开心。看着在我面前蹦跶的它,我决定一定要保护好它,也会保护好我自己。
在我认为的第四天里,车辆终于彻底停下来了。我慌忙收起血蛊,等着薛晴出现。
薛晴打开了大门,我有足足十个小时没有看到阳光了,那一刹那间觉得很刺眼。她拉着我下了车,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栋吊脚楼。
这建筑物简直太有标志性了,我立马明白了我的处境。
薛晴曾经说她的祖母是湘西长宁村的人,薛婷婷的家也在湘西,这里就算不是长宁村,也肯定是湘西的某个地方。
“欢迎来到湘西。”薛晴的一句话,肯定了我的想法。
她把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是想干嘛?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却不搭理我。将我带进吊脚楼后,她没有让我上楼,而是把我给赶到了楼下。
吊脚楼下方是空的,一般人不是用来饲养家禽就是拿来放置东西。这栋吊脚楼经过了些改装,楼下都用杉木板围了起来,做成了一间小房间。进去后灯光昏暗,地上全是泥土,她居然连地板都没有铺好。
薛晴早有准备,她用铁链固定住我的活动范围,还找了团布来堵住我的嘴。接着,她踩着楼梯上去,拿了一张草席丢给我。
那草席上面还长着霉斑,看来多日没有清洗过了,可那是我唯一能栖身的地方。我铺开草席,席地而坐,本该觉得悲凉,却一点难过都没有。
我看过了外面的地势,周围就只有薛晴这一栋吊脚楼,就算我想大喊,估计也没有人会听到。
薛晴也明白这一点,想了想,干脆就拿掉了我嘴里的布。
我呸呸几声,唾沫星子飞了她一身。薛晴倒也不怒,说:“你还挺厉害的,我也不想对你太狠,但我有的是办法对你。”
她那些假大空的威胁话我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对此,我表示无视。
其实这里也不差,因为是私自改装的,看得出来做得很简陋,空气里有淡淡的怪味,估计原本就是拿来养牲畜的。我在旁边看到了些鸡毛,也看到了一坨鸡粪。既然是养鸡,它们一没有自己的思想,二也没有多大的力气,所以木板不会特别牢固。
杉木板并没有把楼下的空间完全困住,在顶上起码有一个巴掌的长度是空出来的,也方便透气。我想着这里的特点,心里出现了好几种逃跑的方案。
“你那个男朋友本来打算昨天来湘西,现在你不见了,你觉得他是还在原地找你呢,还是抛下你坐上了火车?”薛晴似乎很喜欢用话语来刺激我,“算算时间,他们应该也下火车了。可惜啊,他们要去的地方跟这里还差得远。这又是十万大山,就算你死了,他们也不知道你死在了这里。”
昨天?
我飞快地在心里对了下时间,之前我们定了后天的火车票,当晚我就给薛晴抓走了。第一天我遭到她的折磨,随后上了车,第二天就是虞非白坐火车的日子,至于今天是第三天,也就是说薛晴开了一天半的车来到湘西。
我失踪了将近三天的时间,倘若虞非白坚持在原地找我,他们的确救不了我了。
想明白这一点,我隐隐有些伤感。那家伙总是缠着我,我不见了,他应该会找到我才走吧。其实我在与不在都没什么关系,对付禁蛊的材料基本齐全了,只要虞非白能去下墓找回自己的尸体,我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我很矛盾,一方面我希望他能抛下我,去找回他的身体,另一方面我又希望他会留下来找我,哪怕我根本就不在原来的地方。
薛晴关好了门,上楼去做她自己的事情了。没过多久,门重新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我还以为是薛晴,懒洋洋地去看头顶,没有理会她。等了半天,见她不动,我才转头看去。
站在门口的竟然是一个小孩子,她看上去也就三四岁的年龄,扎着两个小辫子,头发很少。她穿着一件手工缝制的小花裙,本该是最活泼的年纪,她的皮肤却令人心惊。
那孩子的皮肤白得像纸,身上有黑色的丝线,我起初还以为是她的头发,可认真一看,那都是一条条虫子。
虫子就附在她的身上,像血管般融为一体。虫子很多,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就连脸上也有。乍然看去,她活像一个摔得支离破碎的陶瓷娃娃,天真的眼睛反而增添了些诡异的味道。
见我看向她,小孩下意识地一躲,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可看到我一点反应都没有,还能保持着淡定去看她的时候,她诧异地站定了。
若换成了其他人,没准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张口大叫了,可我自认见过妖魔鬼怪无数,实在提不起害怕的兴致来。
从她畏畏缩缩、自卑怯懦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她的苦楚。作为这样的孩子,她是否经常受到同龄人的嫌弃,时刻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并对着自己可怕的身体吓到哭泣?
这么想着,我看她的目光就多了些同情。这孩子想必是薛晴的亲属,不然也找不到这里来。
小孩怯怯地看着我,眼中多了几分期待。我看到她手中还握着一个小球,不由招了招手,说:“来,陪你玩。”
我不光是想亲近她,也是想从她的身上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听到我的话,她眼前一亮,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地抬头看向上方。
或许是薛晴给她交代过了什么,让她不要接近我,但她还是小孩,要哄她简直是小菜一碟。
我嘘了一声,假装很神秘地说:“你怕她知道吗?没关系,我们悄悄地玩,我不会告诉她的。”
她听了之后很高兴,加上我对她很好,她便点了点头,抛出了小球。
小球从泥土上滚过,到我手边的时候弄得很脏,但也因此而掩盖了一系列的动静。我捡起小球,冲她一笑,说:“到我了,看看你能不能接住它。”
说着,我瞄准了方向,将球轻松抛出。我故意给她放水,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接住了球,刹那间喜上眉梢。
我看在眼里,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唉,你真厉害,我怎么就接不住呢?”
她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笑容,调整了角度,重新给我抛球。这一次,我接住了。
我假装开心地拍手,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响亮的鼓掌声:“太棒了,谢谢你。”
那么一来一回的,她对我的防备就完全卸下了,连薛晴的交代八成也抛到了脑后。我观察着她的神色,明白我成功取得了她的信任。
这还是第一步,我摸不清楚她的底细,还是慢慢来比较好。
等球滚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晃着球,问:“我叫顾念衣,你叫什么呀?”
她伸出的手一顿,继而缩了回去。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看来名字是一个不能轻易提起的问题。
我想,她该不会没有名字吧?
在我推测的时候,她仰起头看了楼上一眼,慌张地关上了门。她抛出的球还在我的手里,随着我一同囚禁在了此处。
我耸了耸肩,左右手轮流抛着球玩儿。薛晴小时候会不会也跟她一样,她们又都是什么人?
这一切,都在等着我揭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