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不相信天门会背叛他,石珞更不相信天门是贪图富贵的人。
可是若傅忠信的话全是实情,该作何解释?
“段爷,‘少师’是什么官职?”
石达开不懂朝廷的官制,只听说过太师、太傅,从未听过少师这个官职。
“‘少师’仅次于‘太师’,是从二品的官员,主管阴阳风水之类,相当于师爷吧。”
“‘太师’是宰相,天门再升一级就拜相了是吗?”
“是这个说法。”
“洪秀全可真舍得下血本!”
石达开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半年前,天门险些命丧金田,宋得明、韦昌辉等人恨不能千刀万剐了他,为何一转身却倍受重用呢?
难道说天门本就是洪秀全的人?半年前他在金田血战韦昌辉,拼死救下天门,是洪秀全演的一出戏?故意把天门安置到他身边的?
宋哑巴诡计多端,倒是能做得出来。
石达开想起一件事来,数月前,天门前脚刚离开贵县,洪秀全后脚登门,冯云山再三追问天门的下落。
可见天门在金田人心里多么重要。
但是吓走洪秀全也是天门留下的计谋啊。
石达开想得脑壳疼,如同坠入五里云雾里,心里乱成一团麻。
“段爷,你最了解天门,依你之见,他会做背信弃义的事情吗?”
段小中消除了对天门的误解,清楚天门心里的秘密。天门的主子既非石达开,也非洪秀全,他是为惠亲王做事的,只要不背叛惠亲王,怎么着也不算背信弃义。
“我们来贵县的路上,到处是‘拜上帝会’人在设卡盘查是,天门说不定是被金田掠去了呢?”段小中道。
石达开问完那句话,已经后悔了,段小中是天门的朋友,他的来历还没弄清楚呢,要从他嘴里问出天门的底细来,怎么可能呢。
石珞道:“哥哥,你不要怀疑天门,他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情,否则……”
“你不懂江湖的险恶,这次天门身上的疑点太多了。”石达开道:“他去广州之前,将你和老傅支开,这该如何解释?”
石珞辩解道:“他担心广州城里盘查太严,我们人多危险,还有,我们当时四人,只有三匹马。”
石达开心里说,大妹啊,你真是个傻丫头,哥哥我都被他哄得团团转,要骗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傅忠信道:“我觉得这里面有阴谋,在韶州时我就瞧着他不对头,那守备只对我们用刑,并没有动他一根指头,反而还送银两给他。我们躲进灵岩寺,他又和那什么王爷单独密谈很长时间,我杀姓莫的狗官,他也一再抱怨……”
段小中听得胆战心惊,暗想,瞧着姓傅的五大三粗,没想到竟这样心细,难道灵岩寺里使得苦肉计,让他看出破绽啦!
段小中先发制人道:“老傅,我丢下荣华富贵,舍命搭救你们,跟着你们钻山沟喝凉水,又落到今日丧家之犬的地步,我所做的这一切,敢情全是和天门合谋骗你们的?他为了什么?我又图什么呢?”
“段爷,你误会了,我丝毫没有怀疑你,我怀疑天门是洪秀全的人。”
石达开见傅忠信的看法和他不谋而合,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段小中听得目瞪口呆,不明白傅忠信说了半天官府与天门的暧昧,为何又扯到了洪秀全身上。
石达开道:“段爷,你不知道‘拜上帝会’里的秘密。洪秀全在韶州放有眼线,他们专门勾搭官府,常年给一些官员大把大把地使银子。因此,两广的官员对‘拜上帝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使得“拜上帝会”越聚人越多,也越来越嚣张。”
段小中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天门是洪秀全与官府的联络人?”
“他几次与官兵相遇,皆全身而退,后来又支开老傅与大妹,独自去广州,一到那儿便很快找到朱九涛……这些该如何解释呢?”
石达开终于捋顺了心中的乱麻,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寻找姓朱的,不是为石相公,而是为洪秀全,我们全被他当猴耍了!”傅忠信咬牙切齿道。
石达开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乜斜了傅忠信一眼,吓得傅忠信不敢和他对视,低了头小声发狠道:“别让我遇见他,只要见了,我定要拧下他的狗头!”
段小中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无法明说,只能含糊其辞道:“这件事,太复杂,听你们的分析似乎有道理,可是石相公不也是‘拜上帝会’……”
石珞急得差点跳起来,道:“你们,你们全是无稽之谈,天门哥哥绝不是那种人!”
“大妹,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石达开生气地说。
“他,他说回来便向你提亲,他要娶我的,他不会失信的!”石珞又气又急,眼含热泪望着石达开说道。
“他真是这样说的?”
“是,他还说,咱们兄妹都救过他,他绝不会辜负咱们石家。”
石达开怔了一下,叹息道:“大妹,他已有妻室,怎么娶你?若娶了你朝什么位置摆?做他的小妾吗?那还是辜负了呀!他这种鬼话,一听就是骗你的,难为你竟对他如此痴情。”
石珞辩不过哥哥,气得直跺脚,道:“我去金田找他,当面问他是人是鬼!”
石达开喝道:“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二妹,好好守着姐姐,我带人去金田问个清楚。”
邵天门啊,邵天门,枉我待你一片真心,你竟如此玩弄于我。洪秀全啊,洪秀全,为要小爷听命于你,竟使如此卑鄙的手段。士可杀不可辱,我拼了这条命也要讨个脸面回来。
石达开在心里简直把天门和洪秀全恨入骨髓,当即点了一队精兵,朝寨子外面奔去。
刚到寨门口,张瞎子不知由哪里冒了出来,见石达开怒气冲冲,带着兵要出寨子,不知出了何事,上前抓住马缰道:“石相公,再有五日就要过冬节了,你做什么去?”
“你休管!”
“这,究竟什么事要你如此上火?等过了节再去不迟。”
“你在寨中先张罗着,等我回来再与你细说。”
石达开一扬鞭子,吓退张瞎子,双足一磕马腹,呼啸一声出了寨门。
山里的天黑得早,石达开赶到金田村外,已是掌灯时分。
还没有进村,便远远看见半山坡上的金田村,到处张灯结彩,节日气氛十分的热烈。
石达开道:“不是还要五天才到冬节吗?”
傅忠信道:“是啊,难不成金田记错了日子?”
冬节一年一次,到了眼前全是掰着数日子,怎能记不准。
石达开心中存了疑惑,勒马观察了一会子,便留下一半人马候在村外接应,带了剩下的弟兄放马朝村口走过去。
村口有岗哨拦住石达开的马队要路条,傅忠信高声喊道:“贵县石达开驾到,快让开。”
虽然韦昌辉早有严令,禁止不请自到的教外之人进入村中,但是石达开究竟算不算教中之人,有没有请他,岗哨拿不准,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目送石达开等人绝尘奔入。
石达开经过戏台子时,见戏台正前方的村道两边,所有树上都挂着火红的大灯笼,顺着路摆了一溜桌子,足有几百张之多,一眼望不到头。许多头裹了红巾的教众,来回穿梭,正在朝桌上摆放酒菜。
傅忠信道:“嗬,看人家这阵势,还有五天才当节呢,今天便开始大摆酒宴了,这分明是要连着大吃大喝五天哪!”
石达开心里揣着一团火,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那马受了惊,翻开四蹄,在村道上横冲直撞狂奔起来,吓得上菜的教众丢盘子弃碗,抱头鼠窜。
洪秀全比石达开还要窝火,他正在“宝殿”里大发雷霆呢。
“宝殿”设在村中的关老爷庙里,供桌左右坐着洪秀全和朱九涛,紧挨着供桌横放了一张桌子,那是专为宋得明而设,再往下分开两边各坐着冯云山等人。
洪秀全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在厉声质问朱九涛:“我许你为王,并非许你擅权专断,铺张浪费。金田的一草一木,一兵一卒,全都是教中弟兄们历经多年艰难,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甚至是拿命换来的,你不知会任何人一声,便如此肆意作践,究竟是何居心!”
当着教中众多首脑,朱九涛有些下不来台,恼道:“我怎么擅权专断?我如何铺张浪费?不是你要提前过节,预备冬节之日举事吗?”
“我何时说过这话?”
“你去问宋先生。”
宋得明听得一头雾水,书道:“宋也不曾说过这话。”
朱九涛冷笑道:“这倒叫我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你那密信中备注说‘阅后即焚’,我烧掉了证据,如何与你对质!”
“什么密信?我怎不知道?”宋得明书道:“上面怎么说?”
“你自己写过什么话不记得吗?”
洪秀全道:“你们别打哑谜,快将信中的话当众复述一遍。”
朱九涛道:“上面写,‘冬节举事,今日聚义;杀猪宰羊,祭天祀地;犒我三军,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