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三十年十月,“太平军”在广西多地与官府发生冲突,广西巡抚图切眼见着纸包不住火,先给耆英写一封密信,请他在朝中做好铺垫,然后上书朝廷假称重病不起,请求开缺。
耆英已和军机大臣赛尚阿通过消息,赛尚阿自然要为图切开脱,随即保举邹鸣鹤接任广西巡抚。
邹鸣鹤一直是管河道、粮道的官员,并无治地经验,而且广西形势危急,凭他的资历和能力,在剿匪平叛上很难有建树。
这原是耆英和赛尚阿的移花接木之计,图切留下的烂摊子,只能找一个糊涂虫去作替罪羊。若是手段老辣的官员去了,见乱局难平,自是不愿背黑锅,定要将图切的老底给抖落出来,那时不光图切倒霉,朝中一些官员也脱不了干系。
咸丰不认得邹鸣鹤,对他不太放心,想起惠亲王曾推荐过刘长佑,便问为何不是刘长佑?
赛尚阿早有准备,称湖南办团练缺少得力人手,刘长佑是湖南人,得天时地利人和之便,他去督办团练最为合适,军机处诸大臣合议,拟将他派往湖南。
既是军机处的合议,咸丰不好表示反对,想危急关头,军机处大臣们定要以大局为重,不会再有私心,便准了赛尚阿的奏请。
咸丰批完奏折,心里仍不踏实。这时杜受田因小腿摔伤,正在家中养病,便微服探病,借机和杜受田说起这件事。
杜受田大摇其头,道:“穆彰阿前车之鉴未远,赛中堂这是又要犯糊涂啊!”
咸丰大惊:“老师,你是说邹鸣鹤这个人用得不对?”
“邹鸣鹤此人,老臣并不了解,但是看他的履历,肯定不是今日的广西巡抚最佳人选。”
“那该如何是好?朕一时轻信,已准赛尚阿所奏,若是他不能胜任,岂不误事!”
“只好再给他加派一个得力的助手过去,以为补救。”杜受田沉吟片刻道:“老臣记得惠亲王还推荐过一个人,韶州的守备高风,皇上可调他往广西,协助邹鸣鹤,或可不致酿成大错。”
咸丰依计而行,破格擢升高风为参将,命他由韶州直赴广西。
邹鸣鹤还算聪明,知道自己不懂兵法,也深知皇上重用高风的用意,到广西后,凡用兵之事,皆听从高风的建议,从不质疑。
高风查清“太平军”的总会设在金田后,决定来个擒贼先擒王,立即调集五千多官兵,将金田围个水泄不通。
宋得明和韦昌辉被围困,并不着急,因为洪秀全已转移出去,金田的“太平军”也为数不多,仅有一千余人,若分散开来,由山里突围出去并非难事。
宋得明却不急着突围,他了解广西那些绿营兵的底细,只要守住几个要害,拼死抵抗,那帮久疏战阵,又少于训练的官兵,根本不足为虑。
宋得明决定在金田拖住官兵主力,秘密送信给洪秀全,由他调动其它分会的“太平军”,兵分两路,一路攻打桂平县城,一路佯攻永安。
永安是广西巡抚衙门桂林的门户,只要“太平军”出现在永安,金田之围可解。
宋得明的真正用意不是解金田之困,而是意欲浑水摸鱼,将官兵调动得疲于奔命,首尾不顾,一举拿下桂平县城。
宋得明看得透广西的驻防官兵,却未料强中更有强中手,遇上了精于兵法谋略的高风。
高风知道紫荆山有许多隐秘通道通往山外,也知道眼下这些官兵打不了恶仗,因此对金田围而不攻,却在外围广布眼线,游弋巡逻,监视“太平军”的动向,发现可疑人等,不抓不审不问,一律砍头。
高风就是如此心狠手辣。
为防止官兵心慈手软,他专下一令,以乱匪人头领赏,一个人头赏银十两。
高风用他的办法,将本是酒囊饭袋的官兵,训练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同时,他的滥杀也把更多的穷苦百姓变成了“匪”。
宋得明派出好几拨送密信的人,要么被高风杀掉,要么被堵了回来,金田和外界的联系完全被掐断。
宋得明不仅哑了,而且成了聋子,成了瞎子,他心急如焚,洪秀全也心急如焚。
为救金田教众,洪秀全决定拼死一搏,号令所有“拜上帝会”教众,齐聚金田,与官兵大干一场。
冯云山不同意洪秀全赌博,他想出一计,先不调动自己外围的“太平军”,而是向石达开和杨秀清求援。
这种时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信石、杨二人会坐山观虎斗。若他们肯发兵金田,再好不过,既保存自己的实力,又将他们拉进了“太平军”。
石达开便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洪秀全的亲笔密信。
“洪秀全不是被困在金田吗?怎会有信送出来?”石达开甚是疑惑。
张瞎子说:“别是官兵的诡计,以洪秀全的名义求援,引我们上钩。”
傅忠信说:“官兵太惨无人道,不辨是非,见人就杀。依我之见,不管是否洪秀全的亲笔信,我们都要和官兵干一仗,杀杀他们的威风!”
天门坐在一旁,手里捻着扳指,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石达开道:“天门,你看这封信是真是假?”
天门早已测知洪秀全不在金田,当然也知道这封信的来历。
“老傅的意思,石相公认为如何?”天门问。
“官兵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我认为老傅的话有道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官兵杀我兄弟姐妹!”石达开极为愤慨地说。
“那何必还问这封信的真假?你们便杀过去就是。”
“出兵当然要出兵,但辨出信的真伪,才好谋划如何用兵,盲目杀过去,岂不是送死吗?”张瞎子道:“邵公子神机妙算,为何不拿个主意?你是不愿石相公和官兵为敌吗?”
“你们可知道带兵围困金田的是何人?”
“不知道,只收到线报说,广西新换了巡抚,叫什么邹鸣鹤的。”
“巡抚是谁不重要,领兵打仗的将领都摸不清,仅凭一腔热血,这仗怎么打?”天门说。
“搁在前些日子,打探消息并不难,现在却办不到,官兵杀人杀红了眼,我们的人若进桂平境内,岂不是白白送死?”
“我知道官兵的将领是谁。”天门瞧着傅忠信,说:“老傅也应该知道才对啊?”
傅忠信受到启发,略一思考,一拍大腿道:“瞧我这脑子,我想起来了,能下如此毒手的人只有他,高风,原来的韶州守备。天门,你说的是不是他?”
天门笑笑,“不是他还会有谁。”
“既然知道是他,你们与他打过交道,可知如何应对吗?”张瞎子问。
“他为何不惜背负杀人狂魔的恶名,大开杀戒?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激怒所有‘拜上帝会’教众,引蛇出洞。然后等着你们出动,来个一网打尽。”
天门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却不一样。
他想高风是在犯浑啊,他初到广西,凭他的官职,凭他的根基,凭他的影响,怎么把控得了广西的兵权。
广西军队之中,腐败堕落已成顽疾陈疴,高风不能从根子上改变军队作风,却以重赏而激兵士之勇,却不知这是饮鸩止渴之法,以暴制暴,不仅毫无作用,反而使暴力变得更加凶残可怕。
便是引蛇出洞,高风又怎能吞得下整个“太平军”!何况已经犯了众怒,不仅“太平军”与他为敌,连普通百姓也视他为仇人,草木皆兵之下,莫说一个小小的参将所能动的兵力,便是两广之内,所有的八旗兵加上绿营军,也难挡洪水之患。
欲速则不达,高风操之过急,最终落得身败名裂事小,坏了朝廷平叛大计事大。
此刻,天门的心里是矛盾的,他不想有违天意,他已经看清了这场祸乱的结局,可是一想到血流成河,十城九空的惨象,便不胜伤感。
他明白,天灾人祸,皆因人心坏了;群魔乱舞,源自世道沦落。不灭不生,灭的本是该灭,生的自有轮回,人怨天怒,天意本是人心,哪是他想违背便能违背得了的呢。
天门还没有经历太多世事变迁,他的灵魂还没有修炼到水不沉风不动的境界。他想,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无辜万民,他小小动一下心念,做一些补救,虽不能阻止这场腥风血雨,但可以让血少流些,上天该不会怪罪于他吧。
天门意欲助高风一臂之力,他要阻止石达开出兵,他以为,石达开不动,杨秀清以他为鉴,也不会动。这样的话,能不能将洪秀全的谋反叛乱,剿灭于萌芽之中,全看高风的了。
天门说:“不管这封信的真假,石相公能收到信,杨秀清当然也能收到,不妨先看看杨秀清有何动作。”
这是个好主意,如果洪秀全的亲笔信有假,中埋伏的是杨秀清,那时石达开便正合了天门最初的计划,保全实力,等“太平军”和官兵两败俱伤之后,杀出来成为新的领袖,成就一番事业。
但令石达开想不通的是,天门明明可以测知这封信的真假,为何不明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