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珞与天门成婚才短短三个月,便玉殒香消。
可叹的是,这三个月她并不快乐,她一直纠结于那枚玉佩的归属,常因此与天门吵闹不休,终于解开玉佩的秘密,她却又死在玉佩上。
石珞以自己的性命救了天门,也留给天门永久的伤痛。
石达开要将石珞葬回石家寨,天门便以陪伴石珞为名,请辞丞相之职,同往石家寨。
冯云山担心此事对石达开的打击太大,使他对洪秀全怀恨在心,一旦回到石家寨再不肯复出。不复出还好些,他最担心的是天门若真是清妖,定会借机怂恿石达开投奔清妖,这才是天大的麻烦。
洪秀全不准天门的请辞,拿好言相劝,让他只管安心处理石珞的后事,何时想回永安再回来。
为表明洪秀全对石珞之死的歉疚,冯云山与洪秀全商议之后,追封石珞为“敬淑贵姒”,由“圣库”拨出五千两银子,作为石珞丧仪。
不仅如此,冯云山还亲自带领五百兵士,赴石家寨参加葬礼。
葬礼过后,冯云山便留在天门身边,须臾不离左右。
天门知道冯云山已对他起了疑心,名义上留下来陪他,实是监视,只装作不知,每天心无旁骛,到石珞坟前诵经祈祷。
石达开沉浸在丧妹的悲伤里,毫无察觉,反而认为冯云山够义气。转眼一个月过去,石达开渐渐从哀伤中走出来,对冯云山“因私废公”十分地过意不去,便劝说天门随冯云山回永安城。
这时,天门与石达开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那也是他二人最后一次交心。
天门自感有愧于石家,不愿再欺骗石达开,便把自己所有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天门说:“大哥,我与朝廷有交集,但绝非朝廷走狗,我留在太平军中,并非要做朝廷的奸细。我是可以察示天意的人,知道有些事情是人力无法改变的,因此绝不做违背天意的事情。
“我留在太平军中初衷,我的所有努力,无非是想减少杀戮,使黎民百姓少受些苦难。但是,我的力量太渺小了,在这场大风暴面前微不足道,而这场人间悲剧才刚开个头……”
石达开出奇地冷静,他像早已知道天门的秘密似的。
他叹了口气说:“天门,若在几个月前,不管你为朝廷做不做事,只要你和朝廷的官员有交集,我都不会原谅你。现在不同了,我虽然仍然困惑,却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满清这个朝廷不是什么好朝廷,对外夷软弱无能,对百姓穷凶极恶……可是洪秀全的‘天国’又能如何呢?才占据一个小小的永安城,便封了那么多的王,这怎么能达成人人平等的太平盛世呢?你说的对,这就是一场灾难,是一场我们无法改变的悲剧。”
天门说“大哥,你不糊涂,但是大势所趋,你只能随波逐流罢了。你应该记得,此前我曾试着劝你解甲归田,改变你的命运归属。但是你的决然告诉我,在广西这个大气场影响下,你已经无法做出选择了。你的使命如此,换句话说这是你的命数,我阻止不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人的行为。
“我上次回京,其实原本不打算再回来的……我与大哥的交情,我对大妹的感情全是发自肺腑。我计划择机把大妹和小妹接去北方,你照着自己的心愿去做事,让她们过安稳的日子,可终于还是没有拗过天意,我再次被迫返回,娶了大妹,也害了大妹。”
石达开道:“天门,你说的对,人要认命,大妹有大妹的命数。她吞了满清皇上赐你的玉而死,死后却又承了‘天国’的诰封,人生多么荒诞,又多么无奈。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天门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了大哥,若大哥不杀我,我肯定是要走的,不过不会在你的军中离开。因为我涉嫌奸细这件事,洪秀全肯定也会对你设防,我绝不能陷你于水火。”
“我怎会杀你呢?我们是兄弟,是亲戚,便是那日你在‘圣殿’暴露身份,我也要拼死保你。”
“大哥,你今后要多保重,杨氏兄弟是‘天国’第一大隐患,你多防着些。若他日局势不妙,别忘了石碾子那个地方……”
“好弟兄,我每天所见,皆是争权夺利,尔诈我虞,唯独你目空一切,高风亮节。若不是陷身于这乱世,身不由己,我们或是当世的伯牙子期吧……罢了,便是这样,你我相识一场,为兄也纵死无憾了。”
天门动情道:“我们已经是高山流水了。”
石达开于年底返回金田,天门也回到了永安。
周锡能诈降失败,被凌迟处死,斩首示众的消息传到桂林,尚在等好消息的段小中倒吸一口凉气,想到利害处,不由顿足捶胸,连骂自己混账。
天门为他谋划好回京之路,这时原本早该顺顺当当到了京城,他却节外生枝,惹出这场祸事。
回到住处,段小中和秋芬细说此事,秋芬又急又气,埋怨道:“小中啊小中,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天门把龙玉给你,原是让你快些回京的,你竟自作主张,贸然做出这等蠢事。既然姓周的事发,天门定然要遭毒手,回京后看你如何向王爷交待!”
段小中说:“这件事我做得是有些莽撞……若天门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是造了大孽啦!不过,他素有神通,从来都能逢凶化吉,或许他能过得了这一关。秋芬,你在此等我,容我去永安城打听一下吧。”
“你打探到消息有何用?难到你能救出天门吗?官兵千军万马都打不过叛军,你赤手空拳入了永安城还不是白白送死。”
“天门处处为咱们着想,我却把他推向深渊,我若不管他的死活,还算是人吗?秋芬,你等我七日,若我不回来,你自去……”
“不许你胡说,”秋芬眼里含了泪,道:“你们两个都是秋芬见过的大好人,你们不会有事的……你去吧,我等你回来,我腹中的孩儿也等你……”
秋芬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她这一哭,倒让段小中犹豫起来,望着眼前的娇妻,想着妻子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不由得肝肠寸断。
段小中夫妇正相对落泪,邹鸣鹤亲自来访。
看到两人泪迹未干,歉意地说:“段老弟,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段小中吃了一惊。
“因为周锡能怂包,诈降失败,那位邵公子的夫人吞玉而亡……”
“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段小中腾得站起来,抓住邹鸣鹤的衣领,道:“哪里的来的消息?”
邹鸣鹤面露愠怒,瞧了瞧段小中的手。段小中意识到失礼,忙撒开手道:“得罪了,小中实是心里焦急。”
“大人快告诉我们,你所讲之事当真?”秋芬说着眼里又流出泪来。
“乌兰泰派出的探子刚才来报,邵夫人的灵柩已经往贵县去了。据说叛军的‘天王’还封了邵夫人什么‘敬淑贵姒’,看来邵公子并没有暴露……”
秋芬大叫一声:“石珞,我的好妹妹……”然后昏了过去。
段小中不及悲伤,赶紧手忙脚乱地掐了秋芬的人中,将她救醒,道:“秋芬,你不能太伤心,你要保重身子。”
邹鸣鹤看出他们和邵公子的感情深厚,也跟着难过起来,道:“此事全怪我们谋事不周,害了邵夫人……赛尚阿大人也很自责,他托本官带来一千两银票,请段兄弟日后转交邵公子……”
“人都死了要钱何用!你们这帮废物,怪不得王爷从来不敢指望你们!我段小中真是瞎了眼,会替你们出这种主意!”
段小中怒不可遏,也不管什么规矩礼仪了,破口大骂起来。
他这样一骂,邹鸣鹤反倒软了,赔笑道:“段……段爷,您骂得好,我们,我们真是废物,请您息怒,事已至此,再无法挽回,我等已预备联名上折子请罪。”
“联名上折子?邵公子尚在叛军里头,你们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吗?”
“段爷多虑了,我们不会蠢到那种地步。我等已调集四万多各路兵马,决心誓死一战,夺回永安城,救出邵公子,那时再发出奏章。段爷,这里马上要开战,我给二位备好了车马,先送你们回京……”
“我们不走,我要见到邵公子,我们要与他同回京城。”段小中道。
“段爷,这是赛尚阿大人的意思,请您别为难本官。”
邹鸣鹤说着,由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道:“刚才那一千两银子是赛大人的心意,这一千两银子是我给二位预备的路费,请笑纳。”
段小中瞥了一眼那张银票,心里骂道,这些贪官,看到叛军便胆心如鼠,发国难财倒是胆大。
段小中知道拗不过他们,便接了银票,收拾行李扶秋芬上了马车,自己骑了马,朝邹鸣鹤一拱手,扭头就走。
秋芬掀开车帘,泪眼婆娑说:“小中,我们这就走了吗?我想到石珞妹妹坟上烧些纸钱,给她磕个头……是我们对不起她……”
段小中示意她不要说话,直到出了桂林城,段小中才悄悄和秋芬商议,“这是官家派出的马车,大可放心,我给他们指好路,将你送往涿州天门家里,我只身返回贵县,先去给石珞妹妹上坟,然后见机行事,将天门救出匪窝。”
秋芬欣慰地点头道:“小中,我就知道你不会撇下天门不管的,你去吧,自己要小心些。”
段小中将身上的银票一分为二,一张交由秋芬藏好,一张给了车夫,然后与秋芬洒泪而别,上马转往贵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