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知道懿贵妃的身世,原本为她心藏祸国之念忧虑,后来见她诞下皇子,才慢慢放下心来。因为若不出意外,懿贵妃的儿子将会继承大统,大清国从此落入“兰儿”娘俩手中,既然满人的江山早晚要成她的囊中之物,她只管安心培养儿子便是,怎会再为祸作乱,自毁将来的“遗产”呢。
但懿贵妃偏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她要“好风凭借力”,恃着皇上的恩宠,开始学习料理朝政,提前替儿子“占窝儿”。
因她的干政,皇上被肃顺等人“挟持”去了别苑,肃顺被彻底激怒了,由怒生疑,终于触发这场大变故。
若大清国无内忧外患,便是宫闱里闹些妖蛾子也无关痛痒。现时不同,四面楚歌中,一旦咸丰“帝出不还”,朝中必将骤起风云,恭亲王及他的拥趸们,看到皇子幼小,难免要蠢蠢欲动,而懿贵妃野心已纵,自然也要发动保皇派针锋相对,那时大清国定会四分五裂,黎民百姓从此陷入苦难的深渊。
寒霜已起,坚冰将至,要释冰化水,先要打消肃顺等人“疑人偷斧”的念头。如何能消除肃顺心里的魔障呢?关键的一步,便是让他口中的“妖人”天门消失了。
是的,天门左可辅佐咸丰,右可为恭亲王出谋划策,若肃顺有不臣之心,天门自然就是肃顺最忌惮的人。
天门本就要远离是非之地,只是这次离开的方式不一样了。
他要让自己消失,从此不再让“天门”这个名字出现在人间。
天门决定装死,让惠亲王送出京去。
惠亲王看出了事情的严重,心情沉重地说:“天门,皇上会糊涂到非杀你不可的地步吗?”
“是有人要皇上糊涂。”
“若真那样,本王便拼了这爵位,不,哪怕拼了老命也要保住你!”
“王爷对天门的情义,何止高山大海,天门愧不敢当。王爷要保住的不是天门,而是恭王爷,有他在,那些人便不敢轻举妄动。”
“我仍不相信,他们竟会动不臣之念。”
“是懿贵妃给他们提了醒。”
“唉,‘岁尽天子没尘埃’,本王懂你的意思了,皇上原不会应薛道士之谶,但为肃顺等人控制,诱以美色,亢以鹿血,便是再雄壮的身体也难挡如此摧残,何况皇上天生的羸弱之躯。”
“王爷现在是大清国的定海神针。”
惠亲王苦笑了笑:“得想法子请皇上回宫,对不对?”
“是。王爷,天门唱的那首谶诗并非出自‘推背图’……”
“我知道,我已翻过‘推背图’了。”
“那王爷必是看过第三十五象了?”
“是,其中有一句‘帝出不还’正合当下的情形。呀!也合着‘岁尽天子没尘埃’啊!天门,难道,难道此次皇上离宫后再无回銮之日吗?”
“这个,天门已失天聪,不敢妄言,要紧的是恭王爷先保住自己,危急时刻才能撑得住局势!”
惠亲王沉吟着:“就依你的主意办,你先离京避一避风头……你何不仍回曾国藩军中?”
天门摇头:“若连累了曾大人反弄巧成拙了。”
惠亲王长叹一声:“我们只能如此疲于应对吗?天门,这不是你的性格啊?”
“国难当头,何必自相残杀?我们退一步,是对大清国好。”
“好吧,希望他们也能以大局为重,不在邪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天门决定在隐退之前,为咸丰再做最后一件事情,成与不成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天门说:“‘帝出不还’和‘岁尽天子没尘埃’两谶,都极凶险,虽是天意难违,天门仍不希望……阿哥尚在幼年,皇上便弃江山而去。”
“是啊,明知天意早有暗示,可是皇上仍不爱惜龙体,早知道他这个样子,当年……唉!”
“天门的祖父曾留下一部道家长生秘宗,若能破解得出其中的奥秘,便可改变命运,增寿续命,天门想抄录下来,请王爷献给皇上,或许能对他有些帮助。”
“哦,世上还有这种奇书?叫什么名字?可是,为什么令祖父未获长寿呢?”惠亲王连声问道。
“这本书叫《五神经法》,为汉朝高士所著,教人敛精养炁扶神的。‘大道修之有易难,也知由我也由天。’天门的祖父得之甚晚,不及解得开书中要义便仙逝了。”
惠亲王灵机一动,道:“既有此书,你何必还要诈死离京?相信皇上定会留你在侧,助他修成正果。”
“若如此,那些人岂不更要诬天门为妖?”
“可是,雨山一生精修周易,尚不得解开奇书之秘,皇上又怎能入得法门?你将书留给皇上有何用呢?”
“望梅尚且能够止渴,长生之法可是实实在在摆在面前,不信皇上会不动心。皇上即便不能勘破长生之秘,但若能为此书所吸引,从此清心寡欲,远离女色和补药,总是大有裨益的。”
惠亲王觉得天门的话有道理,便唤来纸笔,让天门录下《五神经法》。
料理完“后事”,天门开出几味药,请惠亲王差人置办齐了,用朱九涛教过他的印度药方,试着配出可以诈死的药水。
天门的记忆力超强,当年因为朱九涛讲的那些神奇药方子有趣,便铭记于心,后来应用到一些疑难病症上,也确是灵验,因此天门相信这个“诈死术”也是有效的。
不过事关自身的安危,天门仍不敢大意,拿药先给一条狗做试验。那狗饮了药水,突然就口喷鲜血,倒地抽搐起来,未几就一动不动了。
惠亲王看得惊悚,道:“这分明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啊!”
天门说:“等一个时辰后若醒不过来,便是见血封喉了,若能醒过来,便是奇药。”
一个时辰后,那条狗果然悠悠地睁开眼,爬起来,抖抖身上的土,若无其事地走了。
第二天,肃顺奉旨来惠亲王府缉拿天门。
惠亲王命人将天门抬到肃顺面前。
惠亲王道:“天门,你说已经得到神明提示,今日巳时便要离苦得乐,升天成仙,并不准啊,看来这番刑苦你是躲不掉了,可惜了本王为你预备的棺材。”
肃顺道:“王爷竟还信他的鬼话……”
肃顺一句话未说完,天门突然一口鲜血喷在他的身上,抽搐几下便“气绝身亡”了。
惠亲王作出惊恐状,“呀”了一声,呆了半天才说:“万幸,万幸,有肃六在此作证,否则本王一定逃不脱杀人灭口的嫌疑!”
肃顺也是惊得目瞪口呆,顾不得擦掉身上的血迹,忙命人去找大夫,然后俯身去试天门的气息。
“怎么样?还有气没有?”惠亲王紧张地问。
肃顺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怎么会呢,好端端的怎么就气绝而亡了呢!”
“真死了?不用说,定是吃了你那个窝心脚,肝胆破裂而死。”惠亲王道。
这是极有可能的,一脚踢死人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肃顺讪笑道:“他死的真是时候……反正他犯的是死罪,如此倒省了大伙的事啦。”
“留点口德吧。”惠亲王冷冷地说。
大夫来后,验过“尸”,证明天门确是死了,惠亲王命人将天门装进棺材,送回老家。
肃顺正要告退,秋芬哭着冲过来,“邵公子,天门弟弟,昨儿个还好好的,你怎么就去了!”
微露扯着秋芬的衣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母女两个来到棺材跟前,拦住正要封棺的成殓师。
“让我再看一眼邵公子。”秋芬伏在棺木上大放悲声。
这时,韩小手和罗衣一左一右搀扶着响地,忽然进了院子。
“天门!你……你怎么啦!我……我们来晚了一步啊!”罗衣先明白了怎么回事,丢下响地,一步迈到棺材前。
响地已懵住了,掐着小手的胳膊问:“怎么了,那棺材里盛得是谁?你小师娘哭什么?”
小手咧着嘴哭道:“是师父死了。”
响地闻言,一下子昏厥过去。
惠亲王认得响地和小手,只是未料到她们会突然出现在府里,向管家道:“快拦着她们,在本王府里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肃顺见天门家里来人,便站住了瞧热闹。
“全是你做得好事!还要在这里看本王的笑话吗?”惠亲王虎着脸道。
肃顺讪笑着向门外退去,经过棺材旁,忽听微露对母亲说:“娘,他没死,他不会死的。”
秋芬被王府的管家劝住,正欲去安慰响地和罗衣,听见微露的话,忙将身子探到棺材里。
肃顺起了疑心,也凑到棺材旁,再次伸手捉住天门的手腕子。
惠亲王着急起来,命人将所有人都赶出去。
肃顺为天门把了会子脉,仍是未摸到脉息,甩甩手走开,在心里笑话自己,小孩子的话你也信。
看到肃顺离开,惠亲王把罗衣叫到一旁道:“皇上要杀天门。天门使得是诈死之法,一个时辰后就会醒来,你们速带棺材回老家去吧。”
罗衣破涕为笑,又心有不甘地说:“丁大人拿了我们家两万两银子,说是破财消灾,可以保我们爷平安无事,怎么皇上还要杀他呢!”
惠亲王听见这句话,道:“你说什么?谁拿了你们家两万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