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谁都没想到,沈钊对我和沈如初的兴师问罪居然会以这样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方式结束。
我坐在沈如初的跑车副驾驶座里,在呼呼的风声中扬声询问:“老爷子真要住到你那里去吗?”
“当然是真的了。”
沈如初猛踩一脚油门,将本就高过头的车速又往上飙了一截。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沈如初猛地一打方向盘,极速狂飙的惯性将我的身体紧紧按在了椅背上。
我怎么觉得沈老先生要来和我们一起住,沈如初反倒很不开心呢?
周围的景物高速倒退,模糊成一段段的色块。
他难道不想和沈老先生一起住么?这没道理啊!要知道,沈老先生可是整个沈家的权力实体,换作是我,早就大张旗鼓把他迎到自己家里去了。
看过那些三宫六院争宠的妃子么?打得鸡飞狗跳的,说到底最关键的还不是由皇帝的宠爱?皇帝一句话,比生十个儿子都有用。
而沈老先生,无疑就是皇帝一样的存在。
沈如初真是傻了。
我摇了摇头,想要劝他几句,可是迎面而来的风的劲道实在太足,我一张口,就被灌了一肺部的冷空气。
我咳嗽了几声,忍不住车窗摇了起来:“你别开那么快,多危险啊?”
“有什么危险的?”沈如初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我哭笑不得地说:“我是说,对旁人来说多危险啊?要是前面突然传出来一辆车怎么办?”
“撞上去呗。”沈如初嘴上说得无比欠揍,但另一方面,还是悄悄将速度放缓了下来。
这家伙总是这么口嫌体正直的,难道不觉得累吗?
我叹了口气,说:“你也不要一副烦躁的样子,沈老先生住到我们这里来是一件好事。就算不从利益的角度去分析,你也应该高兴啊:至少和你住在一起,沈老先生不需要面对你们沈家那些兄弟们的嘴脸。”
沈如初轻笑一声,道:“这也是我唯一高兴的事了。”
我看着他,说:“你还是担心自己没办法保护好沈老先生,是么?”
沈如初愣了一下,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小僵尸,你倒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我微微一笑,说:“你本来就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以看透。”
沈如初勾起嘴角,调侃道:“又是你心理学专业的专业素质么?”
“不是啊。”我摇摇头,双肘搁在腿上撑着脑袋,歪着头看他,“你本来就是个很简单的人。”
沈如初一愣,收回了视线轻轻笑了起来:“顾冉,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那就不要说咯。”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双手从敞开的顶棚里探出去,感受气流从指间穿过的凉爽。
沈如初打了个急转弯,向着高架路的方向开了过去。
我收回手,问道:“准备回家了吗?”
沈如初点了点头,说:“让爷爷一个人面对一座空房子,总归不合规矩。”
我嗯了一声,犹豫片刻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你要继续寻找沈如一吧,可是,我们手中有没有什么线索。”
话虽然这么问,但我心里却是希望着沈如初能说一句:没有线索就不强求,顺其自然便是。
可是,沈如初却整了整神色,说:“当然要找她。谁说没有线索?真理之眼不是线索吗?”
我垂下眼帘,掩饰自己的心绪:“真理之眼算是什么线索啊?”
沈如初说:“真理之眼是一个有组织的犯罪机构,就像乔二爷省钱告诉你的那样,他们是一个教团——既然是宗教组织,就一定有招募信徒的机构,找起来未必会有你想象中那么难。更何况,我看他们用的手段,很像是地狱生物们的技术。过几天,我回去问问千机——我总觉得,他早就知道我的案子里背后有超人的力量在涉足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心想:沈如初果然是个聪明人。
凭这么有限的情报,他都能够立刻制定出下一步行动计划: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要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没有人能够阻止?
可是说实话啊,我还是不希望他一门心思扑到寻找妹妹这件事上去。
我刚认识沈如初的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像极了行尸走肉,虽然强大、冷酷、镇定、仿佛全世界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他唯独让人看不出它是为什么活着。
那时候的沈如初让我觉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只是空空地抓着一个执念。
现在想来,拿个执念应该就是找到沈如一、以及让曾经伤害过自己家庭的沈钊受到惩罚。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在为了他自己而活。
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我才觉得沈如初总算变得生动了一些,稍微有些人味儿了。
可现在,他想起了有关真理之眼的事情、想起了深入以身上遭遇的一切,眼神却又隐约开始变得像是过去那样冰冷而疏离了。
沈如初现在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我沉默着,视线却在他的脸上和身上游走,捕捉他的每一个微表情与微动作。
他的眉头略微皱起,视线显得有一些空洞,牙齿不自觉地从内侧轻咬着下嘴唇。他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身体角度有些僵硬。
他此刻,心里是难受着的吧。
我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猜测着沈如初的心理活动。
在心理学上,有一种行为被称为罪己行为。严重一点的,也就是很多人熟知的罪恶妄想症。只不过和后者比起来,罪己行为要普遍得多了,尤其在家庭经历变故之后的人、或是重大事故的幸存者们身上更为常见。
简单的人,这样的人会觉得周围人、尤其是亲近的家人朋友身上发生的不幸都是自己的责任,从而陷入自闭、忧郁、甚至自残等一系列的惩罚性活动中。
这样的人,将一辈子活成赎罪,另一方面,又始终觉得旁人无法理解自己背负的重担,因此常常会让周围的做出“好沉重啊”之类的评价。
我看着沈如初暗沉的双眼,不用问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靠在椅背上悠悠地开口提醒:“你当时才几岁,能做什么事?何况自己也被开膛破肚——你也是受害者之一啊。所以拜托你别摆出苦大仇深的表情,我亲爱的僵尸猎人可不是你这样子的呢。”
沈如初一愣,眼底的阴霾迅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刻意得过了头的调笑:“那你说,我该是什么样的?”
我坐正了身子,掰着手指头给他一一细数:“你呢,脾气不好,傲慢的要命,看谁都是斜着眼,好像全世界就你最厉害一样。不过呢,你这个人有很护短,嘴上说话难听其实比谁都温柔,坏脾气背后藏的是一颗火热的心脏哦。”
沈如初听着我搞怪的语气,终于忍俊不禁:“嘴贫。”
“我说真的。”我正色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严肃一点,“你不要忘记了,这世界上什么都比不上你自己重要。找真相也好、找妹妹也好,怎么不能把自己的人生搭进去。我这样说或许很自私——可是那又怎么样?我活着的时候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藏起来、一举一动都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到头来我得到什么了?我的男朋友和我的闺蜜滚到了一起,这个所谓的闺蜜还把我的人生否认得一文不值。”
沈如初轻笑一声,冷冷清清地说:“小僵尸,那是你眼瞎,遇人不淑,怪不了你。”
我撇了撇嘴,并没有接受他画风清奇的安慰:“你怎么知道怪不了我?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奇葩总在一处争奇斗艳。说不定,我其实在自己的悲剧当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呢?”
沈如初愣了一下,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他的跑车行驶在高架桥上,拉风的外形让周围的车辆下意识的退避,尽可能给他让出车道。
我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轻声说:“这一天一天折腾得,真是日子过得都觉得没劲了。”
沈如初轻笑一声,吐槽我:“小僵尸,你才多大?怎么语气听上去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
“论心老我能和你比?”我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我就是觉得累了。真的。你说,我们折腾了那么多事,命都差点丢了好几次,可到现在,似乎还只是接触到了冰山一角。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将一切差个水落石出啊?有时候,我真想说不如就这么算了。”
沈如初浅浅的笑着,用有些清冷的语气问我:“那为什么不算了?”
我对着他翻了个白眼,道:“因为我若是甩手不干,你大概分分钟会杀掉我。别忘拿给了,我是你的宠物,第一要听话、第二注意不能太多、第三还要长期供你消遣提供娱乐项目。”
沈如初伸出手来,轻轻挑起我的下巴:“总结得真精辟。”
我看着他深邃的黑色瞳孔,心底莫名其妙地发慌:“你还在开车呢,拜托好好看着前面。”
“怕什么?反正,又死不了。”沈如初轻笑一声,眼底的神色冷然,却还是将视线放回了路面上。
然后他问我:“小僵尸,你觉得,我日后是不是也会像鬼婆婆那样,变成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