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在沈如初的声音里听出了恐惧。他问完这句话,迅速收回了控制着我下颚的手,然后将视线放回了路面上,做出副一切如常的模样,只有苍白的脸色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思。
难怪沈如初说什么过几天要去找千机打探打探情报呢。
我看询问真理之眼的事情是假,相反,打探自己身体的情况才是真。
说实话,我也想要去问问千机,沈如初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他说什么沈如初早晚会变得像他一样,没有外力就没办法恢复理智的鬼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危言耸听,故意给我施加心理压力。
毕竟沈如初是他手下的僵尸猎人,一直以来对他或许算不上言听计从,但好歹也属于一个可控制因素。但是自从我掺和进来之后,沈如初和千机之间的关系,似乎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我现在多少能够影响沈如初的决定了。这在千机看来,想必是有些棘手的吧?所以他看不过我春风得意的样子故意出言打击我、提醒我不要得意忘形而忘了真正决定沈如初命运的人是谁,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我现在一想,却觉得事情未必那么简单。
我总觉得,前几应该是很清楚沈如初这一半是人、一半是僵尸的身体状况的。
甚至于,他很可能还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我的这个猜测连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我并不是觉得千机和真理之眼会有什么关系——他的行事作风和人品性格看来,都绝对不像是什么邪教成员。
但是,沈如初此刻提到当时他常穿肚烂的时候是千机救了他,就让我忍不住好奇起来:千机到底是用什么手段久了沈如初?
毕竟,按照沈如初当时整个正面都被剖开、内脏肠子都被扯出来钉在墙上的伤势,换成是正常人类早就死翘翘了。
如果,千机就沈如初肚饿方法,是将他属于人类的特质剥夺了一部分呢?
如果当时千机唯一能够救他的方式,是让一是继续进行下去,却在沈如初完全变成僵尸之前,阻断祭祀阵法的力量呢?
那样做的产物,应该就是一只不完全是僵尸的半成品了吧?
这个猜想虽然大胆,我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但如果真是那样,千机对我说的话就不是恶意的刁难、而是不详的预言了:假设沈如初现在真的还在一点点的继续向僵尸转变过去,那么,他有一天或许真的会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呢?
但我不明白的事,我明明也是僵尸啊,可为什么偏偏仍旧保佑自己的意识?
我可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与众不同:死而复生之前,我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普通人。
当然,这些疑惑我是不会说出口的:沈如初现在的状态很差,根本就不能够再受打击。毕竟,他面对的是自己可能会完全丧失自我人格的威胁啊!换成是别的人,早就吓得崩溃了吧?
我这么一想,心里就觉得更加难受了:“你瞎说什么?你是我的僵尸猎人,怎么会变成什么没有意识的怪物呢?千机那个家伙说的话,你怎么能够当真?”
沈如初请轻笑了一声,抬眼向我看来:“顾冉,我能够想到的事情,你肯定也想到了。在我面前不要装傻充愣,我不喜欢。”
我张了张口,觉得有一些哭笑不得:我这能叫是装傻充愣吗?我明明是在关心他体谅他好不好?
真是的,这家伙果然很不会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正色道:“你如果真的担心这事情,那就去找千机问清楚。如果不去问,那就不要白白地自寻烦恼。你对自己从来都够果断够狠心,怎么现在反而开始踟蹰起来了呢?”
沈如初的车停在红灯前。他转过头来深深看了我一眼,半晌漠然地勾起嘴角,说:“大概,我到底也只是个人类吧。”
“喂喂。”
我坐直了身子,向前弯着腰,侧过头来与沈如初四目相对。
沈如初略有些愣怔:“怎么?”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啊。这是逼我以下犯上。”
沈如初愈发怔忪起来:“以下犯上?”
“是啊。”我勾起嘴角,然后身体向前压,将一个吻印上了他的嘴唇。
没有什么唇舌交缠的暧昧深入,单纯是一个用来鼓励他的吻。
单纯是在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请他不要忘了我这个他随手捡回来的小宠物还在他的身边。
沈如初的眼因为惊讶而瞪大了。我想,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如此震惊的神色。
让我忍不住想笑。
后面的车不耐烦地对着我们狂摁喇叭。沈如初回过神来,一把将我安徽副驾驶座上,脚踩油门踩了出去,车速与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程度成正比:“顾冉,你干什么?!”
“干什么?给你打气啊。”我笑眯眯地靠回了椅背上,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晴晴天了舔嘴唇。
沈如初用眼角余光看到了我的动作,脸皮顿时就红了起来。
哈哈,他沈如初居然也有害羞窘迫的时候?
我看得新奇,嘴角的笑意不仅更深了。
沈如初将视线从我身上完全移开,说:“果然是以下犯上。”
我笑眯眯地,一点都不害怕他这样装出来的怒气:“你可不要生气哦。我都是为了你好嘛。”
沈如初没有说话,但是被我这么一干扰,显然也已经没心思胡思乱想了。
然后,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这几天不要到处乱跑,留在家里陪着爷爷,懂么?”
我点点头,乖乖嗯了一声。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会好好照顾老爷子的。我和沈如初在沈家的地位实在太尴尬了。如果沈如初真的要把这个家族全部切断也就算了,可偏偏他是存了归宗的心的,既然如此,就不得不卷进豪门争斗中去了。
偏偏沈如初自己又不怎么在意这方面的事情,那么,我这个做未婚妻的就只好辛苦一点——毕竟,妻凭夫贵,对吧?
我悄悄地勾起嘴角笑了笑,说:“你要做什么我都没有资格管,不过,如果有了新的线索,记得要告诉我听。”
沈如初立刻答了一句“当然”,声音里没有半点迟疑。
我见他这样,忍不住微微一笑,说:“但愿你不要忘记这个承诺。”
沈如初一挑眉头,傲慢地看着我:“小僵尸,你信不过我?”
“你也说了,自己终究是个人类么。”我略微眯起眼,并不掩饰心底的猜疑和不安,“是人类,就有七情六欲之苦。尤其对你来说,坦白多不容易啊?”
沈如初轻笑一声,反问道:“你呢?就没有瞒着我的事情么?”
我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只是微笑:“当然没有。”
这一刻,我产生了深深的自我厌恶。
尸蛊神教。
我原本是想要将这个名词告诉沈如初听的。
他拿着这个教团的名字能探查到的东西,肯定要比用真理之眼这四个流于表面的字探查得到的要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鬼使神差地选择了隐瞒。
非要说起来,大概是因为鬼婆婆说,我同样也是尸蛊神教阴谋的一部分吧。
牵扯到了自己,我就想要先好好地调查一番,然后再和沈如初共享情报。
谁叫沈如初现在太不理智了,就算他去查,也只会揪着沈如一的下落问个不停而已。
而我不一样。我对沈如一没有半点兴趣,相反,我私心里一点都不喜欢她的存在。我知道我是自私自利独占欲过了头,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永远不要小看女人的第六感。
而我的第六灵感告诉我,沈如一绝对有问题。
什么心智低下的无辜妹妹、什么破碎家庭的受害者——我在沈如初的记忆里看到那个半裸着的少女的时候,唯一能够想到的,就只有邪恶二字。
偏执么?很偏执。
可是,我宁可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收回了心思,却还是为撒谎感到心虚。想了想,我又补充道:“这么说吧,有些事情我想要确定了之后再告诉你,尤其,适合我自己有关的事情。”
“那就是了。”沈如初看了我一眼,严重没有责怪,却带着让人心惊的淡漠,“我的事情,自然也是要我自己确定之后才能说给你听。”
怎么说着说着又被他给绕进去了?
我哭笑不得,眼睛一闭、头往后一靠,不说话了。
沈如初同样沉默下来,开着车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别墅区,但是还没有开进大门就踩了刹车,然后伸手推了推我:“你的麻烦上门了。”
什么?
我睁开眼,立刻明白了沈如初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静姝拦在我们两个的车前,衣服乱七八糟、头发干枯、脸上的妆也哭的稀里哗啦一片狼藉,乍看上去,我还真以为她被那啥了。
沈如初看了我一眼,冷漠地询问:“要管么?”
我很想说,谁要去管这个贱人的事情?
我对张静姝此刻,其实已经连憎恨的感情都没有了。她的段位太急,再怎么蹦哒也闲不起风浪。换句话说,张静姝现在已经不陪在我的世界里存在,因而,过去的那些事情在此刻的我眼中看来,便也都如前尘往事一般了。
我正犹豫着,张静姝却扑通一声,在我们的车前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