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谙逼着我穿上了一件白大褂、然后又带上了防护面罩,这才肯领着我进入解剖室。
原本,我还觉得沈谙要么是小题大做、要么就是在故意隔应我。可等我进了解剖时才发现,特案办的几个人也同样是全副武装,一个个搞得跟反恐精英似的,就差穿上迷彩服了。
这么看来,沈谙一定是那种在某些方面近乎偏执的科学怪人,只要进了他的实验室,就必须得乖乖遵循他的规矩。
之前我杀掉的那只绿僵已经被好好的放在了解剖台上。彻底死亡之后的僵尸的腐化速度非常快,所以,乔慕安这一路使用特殊设备直接对尸体进行冷冻,才将尸首完好无缺地运到这里的。
尸体的身上布着一层尚未完全融化的冰爽,就连这件解剖室里的温度也同样低得惊人。
但饶是如此,尸体上也已经隐约浮现了腐烂变质的痕迹。如果不是保存在低温下,恐怕,这尸体早就已经不能看了。
沈谙穿着白大褂、戴着防毒面具和解剖用的白手套,看上去平添了一种冷艳无情的美感。
而同样的打扮穿在乔慕安身上,搭配他那一双因为兴奋而眸光灼灼的眼睛,看上去反倒像是变态杀人狂。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果然是巨大的啊。
我第一次接触解剖,难免有些紧张:杀人是一回事,但是,近距离看人家把人体切割开来做学术研究又是另一回事。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打架的时候一般不在乎自己的攻击手段是否重口味,但是此刻旁观着沈谙将一把小巧的手术刀刺进了尸体的腹部,我顿时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像也痛了一下。
尤其是在腹部的切口内开始向外冒出黄色脓水的时候,我就真的觉得视觉上有点难以接受。
沈谙则不同,明显是已经适应了这些行为,面罩背后的五官不仅没有波动,反而还带着一种看情人般的专注。
他的模样看得我有些毛骨悚然:难怪人家说常年呆在解剖简历的人,总有些地方不对劲呢。和死尸、尤其是非人生物的死尸打交道的时间久了,恐怕连自己都变得不太像是活人了吧。
我运转其体内的能量,将自己的情绪调节到最平静的程度,然后凑近过去,近距离观察着解剖过程。
沈谙下刀快速而且精准,往往是刀尖像是书法一般优雅地一划,尸体上就开出了一道口子来。然后,还不等血液和脓水向外流出,他就已经将窗口处理好并且用喷枪烧干使皮肤紧缩,同步将尸体转变成标本。
这种一般情况下需要好几个助手协助的精密动作,沈谙竟然一个人就轻而易举地完成了。
真是得天独厚的技术啊,他这样的水平,不去当外科医生真是可惜了。我可以想象,沈谙要是进入手术室,那一定又是一双能够从黑白无常勾魂锁下抢人的神之手。
但是,沈谙却心甘情愿呆在这谙不见天日的机构里,解剖一具又一具恶心变异的尸体?
就在我思考的短短几分钟内,沈谙已经将尸体的正面完全切开了。尸体胸口到腹部的皮肤被碳化之后,分别通过上方的仪器降下金属钩固定住,露出其中早已坏死的内脏来。
上方的几块显示屏同步将尸体内部的情况放大出来方便沈谙进行讲解。
沈谙取出一根长针,噗地一下对着尸体的胃部戳了下去,然后调整左眼上带的分析仪器,凑近去近距离观察着破洞周围的细胞组织。
然后,他皱起眉头,奇怪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我跟着看了一眼那细胞组织,然后又抬头去看自带注解功能的屏幕投影,还是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反倒是乔慕安似乎想起了什么,面罩背后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去。
沈谙大概是看到了我一脸迷惑,主动解释:“一般来说,这些异类就算死去,身体的恢复本能也应该还在,虽然不会像是生前那样反应显著,但是遭受单点穿刺攻击的时候,在纤维视野下仍旧可以看到细胞本能地修复行为。但是顾小姐你看,现在,这个人却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
沈谙这么说了,我也发现那个穿刺伤口松松垮垮的,一看就知道是人死得不能再死之后才弄上去的。
沈谙指出的这一点看似无关紧要,但实际上事关重大:如果所有的僵尸再死后都仍旧残留着愈合的本能,那么,眼前这个人就可能不能被归入僵尸的范畴中。
但是,与他交过手的我比谁都清楚,它的的确确就是一只绿僵。
而沈谙在这时却已经压下了心头的疑问,太受控制这个各种复杂的仪器,抽血的抽血、切皮的切皮,开始做起了具体的分析。
他一边做着这一切,一边嘴上宽慰我说:“不过,这种细胞回复理论没有具体根据不说,也会受到异类死亡事件、运输条件、保存方式,甚至四千遭受了怎样的攻击的影响。更何况,调查所内获得样本的次数本来就少、这些新科技的录入时间也不长,说不定,只是我之前没碰到过这样的案例而已,并不能因此就觉得自己杀错了人。”
我愣了一愣,然后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沈谙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一脸纠结的原因是担心自己错啥了不是怪物的对象,所以才开口对我说这些话。
其实他真不用那么担心我。当时那个情况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我只是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罢了。
这个绿僵太诡异,绝对留不得——那就是我当时的决定。
而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向着沈谙微微一笑,在面具后用有些闷闷的声音说:“倒是谢谢谙少爷关心。不过,你和我认识再久一点之后就会知道,我这个人比较冷血无情,就算真的杀错了人,也不需要别人来安慰。”
沈谙却对着我挑了挑眉头,说:“不不不,顾小姐这话说得不对。你不是不需要人安慰,是只需要一个的安慰就够了。像我这种人啊,连备胎都算不上,好意还要被嫌弃,真是心酸。”
沈谙一边吐槽我,一边照样在进一步解剖着尸体,现在,已经把内脏都切开了。
他这个样子属于缺乏职业操守不尊重死者吧?
就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沈谙这种轻松过头的态度让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兴致缺缺地重新向尸体看了过去:说实话,死人看多了也就那个样。最初看着沈谙切开皮肤的刺激和方案过去之后,我现在就又进入了一种老僧入定的状态。
并不是说我不同情解剖台上的死者——我很清楚,他不过是一场更大阴谋之中连名字都无法留下的牺牲品。
但是这样的悲剧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并不是一定要变成怪物杀死了自己的家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更何况,他变成僵尸之后,不也一样丧失了心智?这其中究竟多少是治疗仪器产生的污染、又有多少是这个年轻人十八年重病生涯之中埋藏在大脑内的恶念所化,又有谁知道呢?
只不过,我随意地看了一眼,却发现尸体有些不对劲。我伸手指着对方胃部和肝脏的组织,问道:“这个是什么?”
这些组织上挂着一条条死肉,看上去像是蜘蛛网一般。
可是,沈谙却楞楞地看着我,问道:“什么是什么?”
说话间,他手中的镊子还挑断了好几条肉丝。
就连乔慕安也一样一头雾水,只是用激动的眼神看着莪我,问道:“顾小姐是不是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我听到他这话,简直想要冲上去扇他一巴掌:这话平时说说也就算了,现在,我还没有摆脱涉案人的嫌疑呢,乔慕安这话不等于是在把我往污点证人的方向上靠吗?
没见他身边的张斌、特案办明面上的大队长,已经露出一副准备拿手铐上来铐我的架势了吗?
于是,我冷冷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说:“谙少爷没有灵力,看不见也就算了。你们两个实打实的修炼者,搞了半天也是睁眼瞎?简直学艺不精。”
乔慕安让我针锋相对地怼了一句,笑了笑主动道歉:“抱歉顾小姐,一时激动,没别的意思。”
我哼了一声,然后伸手比划着将那些透着黑青色的死肉走向描绘给他们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有一层像是蜘蛛网一样的死肉——谙少爷你别乱动,都让你挑断了。”
沈谙听到我的话,拿着镊子的手紧张地顿住了。
我凝神静气,用手指悬空在血淋淋的内脏上方,追踪着那些诡异组织,然后指点着沈谙开始切割。
那些组织如同复杂的毛细血管一般到处遍布,在某些脏器上要稍微多出一些,然后在心脏处汇合。
接着,心脏处的死肉慢慢向上,穿过肺部、钻进气管,然后消失在颅内。
沈谙的手术刀停了下来,然后转身从墙上去下一把小电锯:“开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