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沿着山体,不断地翻滚着。
哭叫声渐渐平息,失去意识的同学们在车厢内被胡乱抛着,人类创造出来的交通工具却在这一刻化作了我们自己的棺椁。
我的身体左右晃动,虽然不至于晕过去,却也恶心得意识模糊。
但是我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吐出来。在下落的过程当中如果呕吐,很容易造成窒息死亡。所以,我用双手捂着嘴,同时不断从鼻子里做着深呼吸。这一刻我早已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亡、此刻不过是在经历着过去的记忆的事实,完全身临其境,不顾一切地想要增加一点自己的生机。
大巴内一片狼藉、鲜血四溅。巴士已经完全变形了,到处都是碎玻璃和尖锐的金属破片。
除了我之外,只有少数几个人还清醒着,其中就包括我们的专业课老师。她死死抱着怀中已经完全昏过去的小女儿,用身体将她整个人护住。
我转过头去,却恰巧看见一根断裂的行李架从她的头顶一下子刺了进去。
老师连悲鸣都没有发出,就已经死去了。即便如此,她仍旧维持着弯起腰的姿势,保护着怀中的小女孩。
眼前惨烈的景象让我忘记了周骞那仿佛保守着折磨的那一眼。
我再也不在乎他是因为什么才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我只知道,我绝对无法原谅他。
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那么多我所熟悉的朋友们的生命。
还有,我自己的生命。
他手上的债,只有用性命来报偿!
大巴重重坠地,车顶朝下、轮子朝上。猛烈的冲击终于让我身上的安全带不堪重负断裂下来。
而我的正下方,赫然是金属车顶尖锐的断口。
我完全无法动弹,身体便如同烤肉一样,被那金属碎片刺穿了。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在停尸房苏醒的时候看到的腹部的黑色缝线。
鲜血顺着裂口滴落,很快就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滩血泊。我能够感觉到伤口如同被按在烙铁上一般灼痛难忍,生命力随着鲜血一起逐步流逝。
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我的身体爆发出了巨大的潜能。即便痛得几乎要昏过去,我却还是挣扎着将自己的身体从地上拔了起来,然后胡乱扯下一块从行李中散落出来的毛巾,用力按住腰侧的伤口,然后弯腰在周围的尸体上翻找起来。
看起来,我是这里唯一的幸存者。
我从一位同学失去生机的身体上摸到了一支没有砸坏的手机:虽然这里没有信号,但是,现在的手机都是允许紧急通话的不是吗?
我的手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按下幺幺零三个数字。
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拨号音上,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靠近。
等到手机被人抢走并且一脚踩碎的时候,显然已经太晚了。
我没来得及看清背后的人是谁,就已经被人用力推倒在了地上。
然后,一根断裂的钢筋从后方穿过我的身体,又从腰侧的伤口穿出,位置分毫不差。
“冉冉,对不起。”一只温热的手落在我的身上,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身体。
周骞。
原来,是周骞亲手杀了我?
这个认知如同一枚炸弹,将我的一颗心炸得血肉模糊,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艰难地开口:“为、为什么?”
“你相信我,这是为你好,我别无选择。”周骞的声音轻轻地颤抖着,可是落在我的耳中,却显得那么可笑。
为我好,杀死了一车无辜的同学?
为我好,一钢筋戳穿了我的肚子?
呵呵,我本来觉得沈如初说话的画风已经够清奇的了,现在发现和周骞一比,他根本就是正常人。
我的意识渐渐离我而去,身体内的血液流速也渐渐慢了下来。
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一起沉沉地向下坠落,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有人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提了起来。
哗啦一声,我被人拖出了浴池,湿漉漉地撞进一个熟悉的灼热怀抱。
“顾冉!睁眼!醒一醒!”有人在焦急地摇晃着我的身体,晃得我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忍不住哇的一声直接在对方身上吐了出来。
然后,我就感觉到抱着我的人整个人僵硬了。
而我的大脑也终于重新开始工作:会闯到这里来将我从水中拖出去的,除了沈如初我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幸好我的胃里已经没有什么食物残余了,所以吐出来的就只有酸水而已。如果真的什么恶心的残渣吐了他一身,那我基本上可以去自行了断了吧。
就算如此,我也很怕沈如初一个冲动劈断了我的脖子,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忙不迭地向他道歉。
沈如初沉默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说:“没事。你怎么了?我刚刚突然感觉到你的气息断了。”
他的态度好到我不敢置信。我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他将我从浴池里拽出去时那巨大的力量,又捕捉到他平静预期之中不明显的颤动,顿时觉得心头一暖。
沈如初这是担心坏了吧?
我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他浑身上下跟我一样,也是湿淋淋的,显然是一回来就直接下水找我,甚至都忘了可以用法力来避免自己的身上被打湿。
“我没事。”我摇了摇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明显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非要说起来的话,就是我现在分明在陆上,感觉却好像和在水里的时候没有很相似?周围的空气一片宁静,但是,我却能够清晰地捕捉到细微的气流波动。
沈如初听到我的回答,却只是抬起手来指了指我背后的浴池,道:“那个样子,你指望我相信你没事?”
哪个样子?
我愣了一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过头去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巨大的浴池里盛着满满的血水,看上去简直触目惊心。
这些血,该不会都是我的身体里流出来的吧?
我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伤口,甚至连血迹都没有,干干净净的一片。
沈如初站起身来,扯过一张浴巾将我的身体裹好,然后用一张符咒清理了身上被我弄出来的一片狼藉,这才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放我下来,我真的没事!”
“有事没事,仔细检查一下才行。”沈如初一边说着,一边抱着我大步向卧室走去。
不过,大概是沈如初前科累累的缘故,他这句话说得虽然平静客观,但是我听着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某些少儿不宜的情节上去。
体内的血液自动运转起来,为我的脸颊增添了一抹红晕。
沈如初的身体顿时僵住了。他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然后伸出手按上了我的脸颊。
不要说是他,就连我都愣住了。
我的血液在流动。
在我完全没有刻意去控制的情况下,我的身体居然像是个普通人类一样,对我的情绪做出了反应。
这是什么情况?
我抬起手来按住胸口:心脏病没有开始跳动,但是,只要我的血液运转速度再快一些,它想必也会自动开始收缩起来吧?
沈如初的脸色同样变了。他仔仔细细地用手在我的脸上反复触碰来确定我的体温变化,然后加快了脚步,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里,一下将我扔在了床上,然后反锁上门。
但是此刻,我却完全没有产生什么胡思乱想。我所有的心思都已经被身体的异状吸引过去了,人刚刚落在床上就立刻跳了起来,用激动尖锐得近乎陌生的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我、我的身体——我活过来了?”
“别做梦了。”沈如初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将我刚刚燃起的希望浇灭了,“生死不可逆、阴阳不可乱。只因为你的身体出现了活人的体征,不代表你就活过来了。”
他的话让我冷静过来。我知道沈如初说得没有错。此刻,随着我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我的血液也重新恢复了宁静,冷冰冰地躺在血管里。
但是刚刚一瞬间,我的确是感到前所未有的鲜活啊。
我眨了眨眼,眼眶里边凝聚起了液体。沈如初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在我的眼睑下一抹,然后将手指放进嘴里,然后说:“没有咸味,只是普通的水而已。”
普通的水。
难道,是因为我吸收了那颗能量核心的缘故?
我原原本本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给了沈如初听。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比划了一下让我背对他坐好:“你不要抵抗,放开心神让我好好检查一番。地狱生物的能量核心跟僵尸哪里一样?也真亏了你不闻不问的,就自己把那东西吞下去了!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办。”
沈如初明显生气了,连语气都变得严厉起来。
我被他说得紧张得不行,再加上自己知道今晚的举动的确太过冒失冲动,因此也不敢多说话,乖乖露出光裸的背部,低垂着头背对他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