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沈如初,却没有办法从他的笑容窥见他所承担的压力。
或许真的如他所说的,作为男人承担这些压力不算什么。
可我心疼啊。
我家的僵尸猎人为了我背负了那么多我能不心疼吗?
我苦笑道:“有时候我想想,你当初见到我就应该像是对付普通的僵尸那样把我解决了,那样,后面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没想到,沈如初居然坦然地点了点头:“是啊。”
啊喂……
这一次换我无言以对:我说他好歹反驳一下啊!这么干脆利落地摆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态度真的好吗?
沈如初却笑着伸出手来揉乱了我的头发,直接改变话题:“大冷的天,带你去吃火锅好么?”
本来,我是应该义正言辞得地叫他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的,可惜沈如初扯上吃的东西,我瞬间什么骨气都没有了。
我激动地点着头:“好啊好啊!好久没有吃火锅了,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了!”
沈如初宠溺地笑着,带我去百货商厦随便买了两套衣服,将身上原先的衣物换下来放进了后备箱里,免得好好的小正装沾上火锅的辣子味儿,到时候散不干净。
我坐在热气腾腾的包厢里,笑眯眯地只觉得自己真是幸福:沈如初这样的蓝盆友,又强大又体贴入微还有担当,我觉得,自己一辈子的好运大概都用在与他相遇上面了。
沈如初点了一大堆的菜,很快桌子上就堆得满满当当的了。麻辣锅底在我们中间蒸腾,白花花的雾气阻隔了视线,调料的刺激味也让我睁不开眼又直吸鼻子。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沈如初一边帮我涮肉,一边说话了:“冉冉,本来,我其实是已经做好了和千机决裂的准备了:但偏偏沈谙在这个时候选择扶持你,我担心决裂会给你背后的力量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所以,自然还是只能再忍一段时间了。”
“你别闹。”我一筷子从翻滚的红汤里夹出美味的羊肩肉松进嘴里,高温和激辣一齐落在舌头上,那滋味真不是一般的好。
我伸出舌头如同小狗一般喘了两下,然后说:“我太了解你了,如果只是担心有人会对我不利,你只会积极地保护我,不可能会采取这种消极的拖延时间的做法。你老实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了原先的计划?我的身份到底有什么问题?”
透过热腾腾的雾气,我仍旧能看到沈如初深邃的双眼。我认真地与他四目相对:“是不是因为你的妹妹?”
这个问题问出口,我也觉得难以置信。
但是综合我手头的情报,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原因。我和沈如初不一样。他谨慎、小心,不论有什么想法,不到百分之一百确定的时候都不会轻易说出口;而我却恰恰相反:只要产生猜测,我就会立刻开始着手多方试探,想尽办法去验证其真伪。
不过,这一次沈如初倒是很干脆地做出了回答:“冉冉,你很聪明,就不要明知故问了。最近我们身边唯一产生的变数,就是今天一一的归来。你说,不是因为她还会是什么?”
然而,沈如初这冷静理智的态度,却让我有些吃不准了。
之前沈如初谈起沈如一的时候,一字一句当中,满满的都是对她的疼惜和怀念,而展现给我看的记忆之中,也处处都是一个充满爱意的哥哥看妹妹的感觉。
是我意识到沈如一有问题,并不是沈如初。
然而,他现在却用冷静得像是在谈论外人一般的语气在谈论着沈如一。
他怎么了?
我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产生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可是,等我想要去细想的时候,又发现自己抓不住究竟哪里不对劲。
于是,我只能问道:“你也觉得沈如一有问题?”
“不是有没有问题……”沈如初顿了顿,说道,“这么说吧——她的的确确是我的妹妹,是我记忆当中的那个小小的一一。”
我点点头,将一颗包心肉丸送进嘴里:“可是?”
沈如初没有回答,只是举着筷子顿了一下,然后很不争气地拿起了漏勺。
我目瞪口呆地控诉:“作弊啊你!我亲爱的僵尸猎人,你这太难看了吧?”
沈如初耸了耸肩:“跟你一样用筷子,我估计一口都吃不到。明明是个不需要进食的僵尸,你偏偏吃起东西这么风卷残云,可怜我这个真正需要吃东西的人类在旁边干瞪眼。”
那也不能用漏勺啊。
我愤愤不平地瞪着他,用视线抗议。
沈如初在雾气那头勾起嘴角:“本来,吃火锅就是该用漏勺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一勺子捞走了我刚刚放下去的鹌鹑蛋。
我狠狠挥舞了一下筷子:“吃吃吃,吃完了给我从实招来!你到底从沈如一身上看出什么了?”
“看出和你很相似的气质。”沈如初咽下嘴里的东西,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呆了一下:“什么意思?”
沈如初苦笑道:“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才说只是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想、甚至是直觉而已。我现阶段只能告诉你,你对一一抱有敌意,她对你的恨意也不轻。”
我撇了撇嘴,说:“很正常啊。我抢了她的宝贝哥哥嘛。”
“不。不只是那样。”沈如初摇了摇头,说,“如果说一一对我病态的占有/欲严重程度只有一星,那么她对你的恨意就是五星级的,这么说,你明白吗?”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便明白了沈如初的话:“你是说你妹妹另有其他的原因恨我入骨?而我们两个交往这件事,充其量只算是火上浇油?”
“或者说,是我们两个在一起这件事,成了一个完美的幌子。”沈如初顿了顿,用筷子戳穿一颗鱼丸拿在眼前,“一个掩盖她真正目的的幌子。”
“她不知道你发现了,是么?”我一想,立刻就明白了。
不管沈如一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管她与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恩怨,事实上,她都没有任何必要遮遮掩掩地对我出手。
她这么曲线救国摆出一副言情小说人渣女二一样的样子来,原因只有一个:沈如一恐怕是真的对沈如初有着远远超越兄妹关系的感情。她是真的不想要让沈如初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的事实,也是真的眷恋着做他的小妹妹、被他保护着的感觉。
这一刻,我的脑中忽然浮现乔慕安很久以前对我说过的话。
他说,但凡是和真理之眼有关的惨案,从伦理的层面来说,也同样是令人不忍直视的悲剧:兄妹之间错误的情感、甚至父女、母子之间……
——在那些案件的死者身上,往往能够看到亲/密举动的痕迹。说到底,真理之眼所谓的理想边,不过是没有束缚的绝对自由而已。但是他们的追随者们却忘记了,人之所以能够被称为人,恰恰是因为这一种族强大的自身约束性。如果无法自制、没有是非评判标准,那么人和牲畜也就毫无差别了。
真理之眼表面上看起来是让现实之中无法得到成全的事情,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将人类文明的外衣剥去了而已。
如果那些人仍旧存有理智、仍旧存有良知,那么,他们一定会因为自己丑恶的样子而作呕吧。
沈如一应该也是一样的。她对沈如初的情感是扭曲的,这么看来,她很可能也是真理之眼的一份子。
当年沈如初的继父的案子里,恐怕她根本不是什么受害者,而是加害人。这个女孩子或许错误地认为根据真理之眼的方法摆脱人类的身份,就能够同时摆脱世俗的枷锁。
可是她根本不明白,感情并不是那么儿戏的事情。
更何况,沈如初对她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啊。
我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反而有些同情和担心起沈如一来了:“你这么丢下她跑出来帮我,回去的时候,她该气疯了吧。”
沈如初摇了摇头,语气听着有些漫不经心:“一一很努力地在我面前维持形象。所以,她再气,也不会在我面前失控。我担心的,是你一个人落单的时——”
“如初。”
我皱着眉头,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浓。
沈如初将一只小章鱼放到我的盘子里,声音温暖而充满宠溺:“怎么了?很少听你这么叫我啊。平时不都是‘我亲爱的僵尸猎人’吗?说实话,我很喜欢你那么叫,有种独一无二的感觉。”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那么深情,在雾气弥漫的小包厢里如同温暖的毯子一般将我牢牢地裹了起来,差一点让我忘记了自己原先要说的话。
我定了定神,皱着眉头:“你不要岔开话题。我说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对劲?换在之前,你哪会那么漠然地谈论沈如一?”
“我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冉冉,你担心太多了。”沈如初隔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对我露出笑容,从嘴角弧度到眼底的笑意都没有半分瑕疵。
只是这个完美精致的笑容落入我眼中,不知为何,让我背脊发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