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阴霾的牢房里传来回音。
沈韶轩自顾自说：“所以你就先在牢里委屈几天，我听说知府差点死在你手里，你这么剽悍，也不需要我时时刻刻跟着你。”
“对吧？”不可否认，沈韶轩的笑容里除了欠揍之外，还有许多动人心弦的东西，譬如坚定，譬如柔情。
谢晚艰难的把饺子咽下去，顺了一口气道：“我倒不是担心我自己，而是你。”
说到此处，谢晚并未留意到沈韶轩清亮的瞳仁泛起幽光，他爱得简简单单，感动也简简单单。
谢晚又说：“上次算你走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突然那么厉害，但这次我怕你会被杜若活活打死，你又不像我一样有流光陨在身上。”
沈韶轩撇了撇嘴，重重拍一下谢晚的肩膀：“你可别小看我，我沈公子一出马，哪路妖魔鬼怪都得让路！”
谢晚嗤之以鼻，低头用手抓起盘中的饺子：“对了，你这几天和欧阳公子出门，有没有什么收获？”
提及此事，沈韶轩立刻将促狭目光自谢晚手上收回，板着脸。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沈韶轩和欧阳若愚厮混了几天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近日欧阳若愚的慢性子险些把沈韶轩气死。
除此之外，欧阳若愚的的确确称得上惹祸的一把好手，这人虽然一门心思想要找回记忆，重回江左界，却仍然没有忘记他的玉儿。
每当欧阳若愚看见一团白色物体，不论那蠕动的白色物体是人是物，他铁定要跳上去纠缠一番。
鉴于欧阳若愚的这个恶习，沈韶轩凭借自己拙劣的法术不知大战了多少狐妖兔妖，得理不饶人的白衣大娘……
所以别说收获，沈韶轩没把一条命搭进去就算了不得！
“没有！”沈韶轩越想越恼，一时未将情绪收住，吼了出来。
谢晚身躯一震，差点把手里抓的饺子给吓掉了，诧异道：“你受什么刺激了？干嘛吓唬人？”
沈韶轩面上一红，连忙收起两颊的愤怒，有些错愕道：“我刚才声音很大吗？我怎么没注意到？”
一语方尽，沈韶轩替谢晚收好吃光的盘子，隔了一会儿竟倒头躺在稻草上，头枕在一只手上，腾出另一只手臂直直摊开。
谢晚斜睨着满脸惬意的沈韶轩，跟着伸了个懒腰：“你不会想在牢房里过夜吧？要不你把我变出去，明早我来换你？”
言毕只觉身体失重，醒过神来时已经靠在沈韶轩的手臂上。
沈韶轩温柔低语：“想什么呢？我担心你怕黑，所以才勉强留在这臭哄哄的牢房里陪你。”
谢晚略微踌躇，本想抽身离开，却在对上沈韶轩澄澈的双眼时静止不动，那双眸子宛如离谢晚最近的星辰，明亮无瑕。
“你很久没有变成老太婆了。”沈韶轩勾起唇畔，声音极轻。
谢晚云淡风轻的嗯了一声，反问他：“你也没有一点儿洁癖了。”
沈韶轩弯起眼睛，被枕在脑袋底下的那只手蓦地抬了起来，指尖划过谢晚眼前，在灰暗无光的牢房里点燃一粒火光。
一点幽光宛如夏日里的萤火虫，纯净温澜。
“这是什么？”谢晚伸手一抓，却抓到沈韶轩修长的手指，“咦，你怎么学来的这本事？”
沈韶轩笑着闭上眼睛：“你很想知道吗？”
谢晚点点头，讨好似的笑道：“是啊，如果不麻烦的话你能不能顺便教一教我？沈公子？”
沈韶轩仍旧闭着眼睛，懒懒回答：“你先睡觉吧，明天我教你。”
“明天你还会来吗？”谢晚也闭上眼睛，悄无声息地把头埋在沈韶轩的臂弯内，悄无声息地呼吸着沈韶轩身上的淡淡茉香。
直至午夜梦回，谢晚依稀在梦里看见沈韶轩轻抚她额前凌乱的碎发，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些许自嘲：“我居然是魔族人。”
谢晚一直以为那是个梦，梦醒之后晨曦微露，身旁的沈韶轩已经离开牢房，逐渐明朗的牢房里仍有一线幽光。
颔首时，谢晚瞥见戴在颈上的玉锁中央透射一点绿光，正是昨夜沈韶轩指尖发出的亮光，他将它留在这里。
那一年兵荒马乱，谢晚和沈韶轩都不会想到那把玉锁里封印着一位痴情女子，当日的那点萤火之光对于锁中女子来说竟是她在漫漫长路里唯一的希望。
翌日深夜，沈韶轩又进牢房，这次并非是来找谢晚斗嘴，而是带谢晚穿越监牢，瞧一瞧外面的世界。
沈韶轩是带谢晚去见谢恒。
那夜万籁俱寂，谢恒兀自驱马离开皇城，沈韶轩掌握他的踪迹时，并不知晓他如此冒险出宫，是为了去寻找姜词。
因而当沈韶轩和谢晚看见谢恒于夜阑寺中找到姜词时，沈韶轩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我应该先通知南王过来。”
当日谢晚得知了沈韶轩的打算，他是要让姜词和谢景南之间的纠缠愈发不可收拾，让谢恒与谢景南之间难免一场真正的了结。
以谢景南的胆识和能力，加之今时今日他手里掌握的兵权，若决心造反，也不是毫无胜算的事情。
谢晚讷讷张口，惊觉沈韶轩竟同自己有同样的一番打算，只是谢晚还未采取行动，沈韶轩倒是早有预谋。
这样的默契，让谢晚惊喜之中有些怅然。
然而沈韶轩和谢晚岂止小觑了谢恒对姜词的羁绊，更是始料未及与谢景南尚有一番纠缠的姜词会真心倾慕谢恒这个暴君！
月光照拂山间小庙，谢恒自枣红色的马背上一跃而下，他的打扮再平常不过，不似不苟言笑的君王，也不似猎场中的阴郁少年。
他身着一袭青衫，像父亲，像丈夫，像个寻常之人，不必多情付诸身边成群的妻妾，不必身心疲惫却仍然牵强冷血。
姜词抱着不足一岁的小公主，瞧见谢恒时霍然站起身来，她的脚步局促地向前两步，又踌躇着向后挪动。
谢恒径直向她走来，神色肃然：“你闹够了没有？跟我回家！”
姜词愣了一愣，欲语泪先流：“宫里夜长，臣妾不想一个人从天黑守到天亮，也不希望小公主将来像我一样！”
“大王，你高高屹立的皇城岂是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