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的心猛然一沉,面上却一片坦然,心间凉意如同荒山中的一粒火苗,眨眼间星火燎原。
他知道,姜词说的话分毫不差,只要他贪恋王位,涉身江山社稷一日,那三丈金墙内便永远不可能是他栖心之地。
一个躯干可以处处为庐,可是真正放得下一颗心的地方才算是家。
然而谢恒如何放得下那片江山,又无从劝说自己松手放走眼前的女子,他爱了她一回,拿得起却再也放不下。
“自你嫁入谢国那日便已无路可退,能让你安身的人只有我!”道理谢恒都懂,可是他以众叛亲离换来的江山,岂可因一女子而放弃。
谢恒踱步至姜词身旁,扣在腰间的手分明动了一动,望向姜词时却又波澜不惊:“你已经回不去姜国,离开谢国你只有死路一条!”
姜词两颊划过泪珠,梗咽着注视身侧那双孤傲的眼睛:“臣妾只想过普普通通的日子,求大王成全!”
谢恒垂眸瞧姜词一眼,冷笑道:“你是谢国的妃子,是孤的女人,自你我成亲之日起,你就只有眼前路再无身后身,如今你告诉孤你只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姜词,你并非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而是想和老三一起过平凡的日子,你以为孤会成全你吗?”
话到此处,谢恒已经扬起手掌,却未着急落下。
姜词面上流露潸然,明艳薄唇略微颤抖,苦笑着道:“原来你自始至终都不明白我的心意。”那语气如风中尘埃,卑微凄然。
“倘若大王不肯成全,只求大王放过小公主,臣妾任凭大王处置!”约莫姜词已经心死,竟不愿为自己解释。
谢恒自姜词身旁擦肩而过,离开时一阵冷风卷上姜词的侧脸,谢恒的声音寒过冰雪:“路是你自己选的。”
这一场对峙从来都不算势均力敌,谢恒真正出生王室,而姜词只是顶替她人之名,假冒了一回贵族罢了。
谢恒是君王,当有君王的取舍和威严,因此他离开时掀起的那阵风,竟如刀刃划过姜词的内心深处,瘀血都被深埋。
她早该想到她于谢恒而言什么都不算,谢恒今日亲自来寻她,不过是顾及当下各国局势,姜国这一枚棋子也乱不得罢了。
然而纵然她要走,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说到底,先泄一口气的人还是姜词,她含泪望着席卷至庙门槛处的那袭青衫,颤抖着问了一句:“我爱你从一而终,你相信吗?”
谢恒顿住脚步,并未回头。
姜词将襁褓中的小公主放在佛像前的蒲垫上,追出门去又问了一句:“你真心爱过我吗?如若我不是姜国的公主,你会喜欢我吗?”
漆黑天幕中,一轮明月尤为清晰,地上一道颀长的影子换了个方向,谢恒转身望着姜词,仍然是满脸冷峻。
可是他说:“初次见你时,你在猎场射中我看见的梅花鹿,那时我远远瞧你,只当你是个身手矫健的小姑娘。”
原来他什么都记得,可是他口中的喜欢只能表述至此,心中的爱意也只能到此为止。
做君王的人忌讳优柔寡断,多情深情,他的初心他一直都记得。
远处观看这一幕的谢晚料想,谢恒说那番话时必是料定了姜词接下来会扑在他怀里大哭一场,所以才破天荒的说了那些话。
可是谢晚却没猜到,当姜词靠在谢恒肩头痛哭流涕时,谢恒竟又神情寡淡至极,冷冷推开姜词。
他话语决绝,眉宇紧绷:“可惜当初我未能一眼看透,你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看在你为我做过这么多事的份上,我成全你和老三,只是你走可以,小公主不可跟着你这样的娘亲!”
姜词的心情春夏秋冬走了一遭,心里的风吹过绿洲也吹过沙漠,那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失措。
就连作为旁观者的谢晚都十分怀疑,谢恒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只有沈韶轩看得出,谢恒在承认自己真心爱着眼前的女子时,终于幡然醒悟,他舍弃她,是避免日后的羁绊。
也是在那一瞬,谢恒明白自己的初心何时燃起,也领悟到倘若真心喜欢一个人,不该将她束缚在身边,陪他万劫不复。
谢恒大步流星跨入庙里,于佛像前将小公主抱走,随即如一阵疾风驱马离开,躲在远处的谢晚和沈韶轩比愣在原地的姜词还要错愕。
“发生了什么?不是说得好好的吗?”谢晚一头雾水,眉头皱在一起几乎可以打一个结。
沈韶轩拉着谢晚自草丛里跨出来,好在姜词放不下小公主,骑马在谢恒后头一路紧跟。
明眼人约莫都看得出,姜词放不下的何止是小公主?
“跟上去看看!”沈韶轩担心的倒不是这两人这次真的谈崩了,事实上这二人的纠结缠绵不难看出。
只是沈韶轩担心姜词没追到谢恒,由着谢恒把小公主带回皇宫,到时候宫门一关,两人只能一堵宫墙相阻之后各唱独角戏。
如此这般,姜词还怎么做谢恒与谢景南之间的导火索?
谢晚和沈韶轩御风飞行,行至不远处便瞧见那匹枣红色的马被一群白狼包围,谢恒面不改色,在群狼身上扫了一圈。
“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沈韶轩对谢晚努了努嘴。
谢晚从谢恒身上收回目光,蹙眉试探沈韶轩的答案:“你的意思是念在我和他兄妹一场的份上,我应该去帮他?”
沈韶轩的白眼差点翻到天灵盖上,他伸手拍了拍眉心,哭笑不得:“我是说你这个大哥真是恶有恶报,连畜牲都不肯放过他!”
谢晚闭了闭眼睛表示无奈:“你可不可以说点有用的话?”
半晌,桃花树下一阵狼嚎,谢恒拔出佩剑与群狼好一番厮杀,宝剑出鞘时剑刃闪着寒芒。
只见谢恒凌空一跃,一手抱着小公主,一手劈下长剑,扑咬上来的狼如被雷劈中,在空中一愣之后重重砸在地上,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顿时黄沙扬起。
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狼隔了好一会儿,颈上才炸开一道极深的伤口,刹那间血流如注,在黄土地面汇聚成溪流。
不久后姜词赶来,袭击谢恒的狼群已经被剿杀得所剩无几,姜词一时心惊,并未注意到几匹狼围在她脚下,跃跃欲试。
这时,谢恒一把拽过姜词的手臂,将她拉到马背上,两人同坐一匹马,谢恒微微转头:“当心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