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妍华怀孕的第三日,红嬷嬷再次出现在冷宫,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吵闹。
云板声连叩不断,举国上下哀声四起。
后宫一片缟素,连御花园中所有艳色花朵均已剪去,哀哭之声穿透宫墙。
“你不过是个冷宫主事,本宫再怎么不济也是皇后。”
王芸香一贯冷清的声音竟然难得地添了几分火气,“皇后娘娘若是嫌弃奴婢伺候的不好,大可去回了太后娘娘换了奴婢便是,何苦为难奴婢?”
红嬷嬷讽刺的笑笑,问守在门口的太监:“这两个人关系一直这么不好?”
那太监陪着笑脸,谄媚地道:“回夫人的话,这位冷宫娘娘脾气日益渐长,成天找事苛责姑姑。”
红嬷嬷颔首不语,身边伺候的小宫女打开正门。
沉重的脚步声让房间里争吵的两人立刻紧张起来,芸香示意顾妍华别动。自己提着食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来,迎面便碰见一身银白的红嬷嬷。
芸香中规中矩地行了宫礼,侧身让路。
红嬷嬷走到芸香跟前时顿足侧目,“看来芸香姑姑在冷宫伺候着也不如意,我们是护国公家生子,你父亲能做官那也是太后娘娘给的恩泽。你不为太后好生效力却在此处无谓的耗费青春,简直丢尽了一族的脸。”
芸香屈膝一礼,回答的模棱两可,“奴婢自知资质愚钝,不配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能在后宫尽绵薄之力,奴婢便甘之如饴。”
说完,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国丧,奴婢身上的衣服不适合,怠慢了。”
红嬷嬷恨的咬牙,从入宫开始王芸香就从未把自己放在眼里,兄长王侃能当个芝麻小官还不是靠自己的关系?这臭丫头在她面前清高什么?
“皇后——奉太后之命,请皇后回中宫殿。”
顾妍华缓慢地走在众人面前,她一身素白,漆黑如黑缎般的头发盘个宫妇常用的高椎髻,脸容色端庄,虽无凤冠霞帔,气度沉稳,在这等死的冷宫之中毫无颓废之象。
“皇后安,奴婢奉太后懿旨,请皇后回中宫殿主持先帝仪丧。”红嬷嬷垂首双手恭恭敬敬地将孝衣奉上。
顾妍华连看都没看红嬷嬷,那一日的羞辱似乎也忘却,扬起下颌,淡漠地道:“给哀家更衣。”
红嬷嬷微微挑眉,这么快就适应自己的身份了?
皇帝新丧,王太后是皇帝长辈,灵前供奉自然不适合,其他先帝皇子若是举哀守灵那便是储位,唯有她这个身怀龙裔的皇后才是上上人选。
这也是红嬷嬷态度恭敬的缘由。
宫女们端了热水进来,两个宫女替顾妍华穿上孝服,扶着她在铜镜面前坐下。就算披麻戴孝,皇后也该有皇后的仪态,手巧的宫女迅速地为顾妍华盘了个雍容大气的如意朝凰髻,发髻上带的全是素银头面。
她肌肤盐白,一双丹凤微微向上勾起,凤目含威,霸气浑然天成。虽一身素缟,却是风姿端庄,犹如一朵初次绽光的素白国色牡丹。
红嬷嬷一双凌厉如刀般的眼在顾妍华身上打量,怪不得顾氏能被北齐选来做和亲郡主,气质端华,容貌虽不是倾国倾城,肤白胜雪,容色秀丽绝俗,身段妖娆,曲线玲珑,堪称人间国色。
这样的皇后就算不会十分得宠,也不会受到冷落。
中宫不比妃嫔,民间有句话说妻娶贤,妾纳色。后宫亦是如此,顾妍华并无十分容貌,却生的端庄大方,仪态万千,完全符合中宫嫡妻的标准。
只可惜北齐的心思是白费了,顾妍华生的再周正大气,那也只能是皇孙之母除此之外其它的身份,她不配。
顾妍华仔细的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她从未做过那人一天的妻子,却以他未亡人的身份生育孩子,了此残生。
宫女屈膝一礼,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凤辇已等候多时,请娘娘移驾中宫。”
顾妍华扶着宫女的手起身,才要走,红嬷嬷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耳语道:“皇后来南国已有一月余,应该知道在后宫什么话应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
顾妍华面上含了雍容合度的笑容,将红嬷嬷的手不着痕迹地推开,“记得哀家进宫第一日,夫人告诉我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请夫人告诉王太后,哀家不会辜负了她老人家的教诲。”
说完扶着宫女的手莲步轻启,一步步走近凤辇,回眸但见芸香站在一旁,唇角勾起深冷的笑意。
“哀家用惯了这位芸香姑姑伺候,不知道能不能向夫人讨个人情,让这位姑姑在哀家身边伺候?”
红嬷嬷瞥了芸香一眼,心里不禁冷笑,当真不知道芸香在玩什么把戏么。不过要驯服这个野性难驯的侄女,也只能用些手段了,躬身道:“皇后喜欢,那便是这个宫女的福气。”
浩浩荡荡的队伍悄悄地潜入中宫殿,在用足皇后仪仗光明正大地朝披香殿去。
皇帝驾崩,身为原配嫡妻这个时候就算没有用仪仗出门也是情理之中,偏偏王太后做贼心虚要作出这许多姿态来。
路上,芸香悄悄递给顾妍华一张抹了葱汁的手段给顾妍华。
王太后今日肯放芸香出冷宫,应该是准备大丧了,内外命妇都会进宫哭灵,顾妍华身为皇后自然必须要在场才不让人怀疑。
还未走近披香殿便能听见哀哭声,顾妍华立即命人落轿。
“娘娘,披香殿还有一段距离呢!”随伺的宫女低声说道。
顾妍华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哀家知道,哀家想走着去看先帝。”
宫女见她眼眶通红,虽未落泪,却已清晰可见一个未亡人的哀恸,遂扶了顾妍华的手缓缓地朝披香殿走去。
披香殿宫门上飞扬着灵幡,无数披麻戴孝的诰命跪在门口痛哭不止。
“皇后娘娘驾到——”
哀恸不住的外命妇们立刻膝行面向顾妍华,叩首:“臣妾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长乐无极。”
顾妍华右手微微张开,道:“免礼平身。”
“谢皇后娘娘。”
跪在门外的都是三品以下的外命妇门,南国等级森严,跪在披香殿内的都是皇室宗亲,第二层是正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
众人规规矩矩地退开,给顾妍华让开路来。
一进殿门,钱纸纷飞,哀声四起,沉闷的气氛将气流凝固,叫人窒闷而敬畏。
还未走进内殿,顾妍华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滚落,虽没有哭出声,如带雨梨花,不胜哀戚。
越往前走,顾妍华心便如有猫在心口挠似地,大殿中躺着的那个男人是她名分上的丈夫。
对这个男人,顾妍华隐含了几分愧疚,也有几分怨恨。因为这个男人,她才会沦落到成为生子工具。
顾妍华自幼好强,从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流泪,然今日却是由不得她自己了。
大殿门口香炉中焚烧的香熏得人看不清前方,燃烧的纸钱灰迷离了双眼。
她一步步朝他走来,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那哀婉的模样仿佛是烟雨梨花,哀婉不胜,令人没由来的心疼。
淡淡的烟雾下,她仿佛是云中仙,那一刹那间南景珩竟然有片刻失神。
“咳咳!”王太后扶着红嬷嬷缓缓地起身,不着痕迹地挡在南景珩和顾妍华面前。
“臣妾拜见母后,愿母后长乐无极。”顾妍华盈盈拜倒,分明看到在王太后身侧那个身穿重孝的南景珩。
指甲陷入掌心,只觉心头如万只蚂蚁在啃咬一般,面对仇人,她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敬来。
王太后垂泪,亲自走过来将顾妍华扶了起来,哽咽道:“可怜的孩子,你刚有孕不可太过悲伤了,仔细伤了龙裔。”
王太后一席话激千层浪,满殿缟素之下的哭泣声已经微弱了许多,焦琴长公主抬起眼帘,关切地问道:“皇嫂真是怀孕了么?”
王太后拉着顾妍华的手,用手帕抹了抹眼泪,威压的目光在众人面门上扫过“大行皇帝驾崩,哀家中年丧子已是痛不欲生,然昨日御医昨日为皇后请脉,皇后有孕一月,并且钦天监夜观天象证实皇后腹中是皇嗣。”
南景珩豁然起身,冷冽的目光在王太后凝注。
不是巧合,分明是母后设计的,那个孩子分明他的。
“母后是打算让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做皇储?”
南景珩站了出来,周身华光冷洌,一身无垢的白衣潇洒出尘,一头乌黑的长发,整齐的束在头顶,玉冠碧透、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