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景珩一边说着,目光却是不自觉的移到了刚刚站起身的顾研华身上。顾研华却是躲开了南景珩的视线,微垂下头掩去眼中的怨恨,繁琐的镂空素银头面也跟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太后如何察觉不到南景珩的异样,拉着顾研华的手愈发加大了力道,她缓慢不失威严的开口道:“我南国自古以礼立国,名正才可言顺,名正自当言顺。”她说着,一边狠狠的瞪了南景珩一眼,警告他在这关键时刻不要生出什么不合时宜的想法来。
王太后拿出锦帕拭拭眼睛不存在的泪珠,敛去多余的情绪,继续道:“皇帝驾崩,皇后腹中留下的皇嗣必是天佑我南国啊,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诸位爱卿齐心协助皇储,佑我南国国祚绵长。”
听着太后这番话,殿中众人心思各异,但却是纷纷行大礼道:“太后娘娘安康,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顾研华听着王太后短短数句便轻而易举的决定了自己和腹中胎儿的命运,寒意自心底攀升而起,冻得她四肢百骸都有些轻颤,这偌大的宫殿将再无她丝毫的容身之地。
顾研华清醒的知道,生出肚中的孩子,也到了她的死期。她这个所谓的和亲来做皇后的郡主,不过是摆在后宫用来生育的工具罢了。肚中的孩子不会属于她,将成为王太后控制南国的工具。
南景珩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长公主却是率先开了口:“母后和皇嫂切记保重身体,单是为了腹中的皇嗣也要照顾好自己,皇兄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们这般伤心的……”
长公主话未说完却是哽咽出声,以帕掩面,断断续续的说道:“儿臣,儿臣思念皇兄,实在失礼了。”
大殿之中又是一片啜泣之声,南景珩听着呜呜嚷嚷的一片哭声,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阵烦闷。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这满地跪伏着痛哭的人,又有几人是真心实意呢,又有几人是真真正正的悲恸于自己离世的皇兄呢?
南景珩微微抬眼,大殿之中雕栏玉柱皆是一片缟素之色,案台之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祭品,往日里的鎏金灯盏都是换上了素色的灯饰,角落里堆着数团刚刚燃烧的纸钱灰。
满眼的肃穆之中,南景珩心中生出的浓浓的悲凉,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即便贵为皇亲国戚,那又如何。面上富丽堂皇风光无限,其后的无奈心酸又有谁人知晓。
南景珩退后几步,却是刚好看到了顾研华的眼神,那眼神之中彻骨的冰冷绝望反抗,透露着身陷深渊绝境之人最后的挣扎。
那眼神,一瞬间便刺入了南景珩的的内心深处。
南景珩再凝神望过去的时候,顾研华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眼底亦是一片的平静,好似刚刚的绝望是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再之后又说了些什么,顾研华已是不知,她浑浑噩噩的如同木偶一般被牵引着,颔首、回礼、跪伏、行大礼、哽咽、哭泣……都变成了仪式化的东西。
“嗡——”何处传来的钟鸣声,一下又一下,放佛敲响在人心间。钟鸣声终于将顾研华的理智拉回了现实,殿中的人已经散去了许多,留下的寥寥数人都是在南国身份无比尊贵的夫人。
殿外的钟声已然奏响,皇宫附近的庙宇依次跟随,紧接着城中的,城外的……
帝王驾崩,国丧,丧钟鸣。
丧钟为谁而鸣。
一下又一下的钟声灌耳,哀转不绝,跪在灵前蒲团上的顾研华泪水大颗大颗的坠落。她好恨,她恨将她遣送至此和亲的君主,她恨设计害她的王太后,她恨辱她清白的南景珩。
她不甘心,她不甘就这样沦落至任人摆弄的境地。
前世孤苦一生,这一世父母的关怀呵护实在让她眷恋不舍,还有腹中的孩子,顾研华掩在袖袍中的手轻抚在小腹上。
她用锦帕将脸颊上未干的泪痕拭去,她缓缓站起身,在一片跪伏在地的夫人之中,站着的她尤为触目。
她站着,宽大的孝服衣袖垂落,随着自殿外传来的微风轻摆着。明明素淡的妆容,却偏偏似高山流水一般,恍如高山之巅的白雪,神圣不可侵犯。
这样的她,南景珩发现自己竟是移不开视线。
殿中的人看到了,王太后也看到了,她眉头紧蹙,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似乎有什么超脱她控制的事情即将发生一般。
王太后刚欲开口呵斥,顾研华却先她一步开口,“太后娘娘,臣妾先前有些失态,可否能去偏殿整理一下仪容,以免接下去殿前失仪。”
王太后心中不满,然而顾研华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若她不允似乎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了。
“罢了,且都到偏殿稍事休整去罢。”
顾研华行礼,转身,礼节做的一丝不苟。芸香也跟着起身行礼,跟在顾研华身后向殿门处走去。
顾研华踩着青璃色的地砖,绕过殿前的插屏,走到殿门口的一瞬间,一片大好的春光扑面而来。
新抽的嫩绿,清澈明亮的日光,和煦的春风,仿佛一下子便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怨愤不安,所有的绝望不甘。
她一个人在前面走着,芸香在落后半步的位置紧紧的跟着,身后还有几个小丫鬟隔着几步距离跟着。顾研华心中冷笑,这宫墙之内,她又能逃到哪里去,王太后当真是心思缜密,防她防的紧。
前夜才下了一场雨,殿门口不远处的石子路上还残留着些许的湿意,小路两旁新抽的绿叶之上染着一层动人心魄的翠绿色。
远离了殿中的哭声,枝叶扶疏之间分外的清净,顾研华的心中亦是沉静了许多。地面上的落叶已经陈腐,踩在脚下软绵绵的。
顾研华并没能看多久,很快便到了用于休憩的偏殿。皇帝驾崩,此时的怀着皇储的她按照国礼讲便应是太后的位分。
而且若是皇储年幼,太后的权位自是数一数二的,旁人也是怀了这份心思,对顾研华伺候的万分小心,在偏殿之中更是为这位太后娘娘安排了专门的房间,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未来的南国掌事人。
而少数生活在南国最高层全力漩涡之中的明眼人,自是隐约着能摸到王太后的心思。顾研华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远不及王太后半丝毫毛的重要性。
顾研华也不转身,只是微微偏转过头看了芸香一眼,芸香立刻适时的开口道:“太后娘娘要更衣修饰一番,麻烦你们去筹备吧。”毕竟是宫中,芸香收敛了许多,一番话说得很是礼貌。
跟着顾研华进了偏殿的三个小宫女却是一动不动,垂首站在偏殿门口的位置,仿佛没有听到芸香说什么一样。
“连哀家的话都不放在耳朵里吗?”顾研华的转过身,冷冷的眼神扫过那三个宫女,音调骤然提高了几度,在空旷的房间之中显得很是尖锐刺耳。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请娘娘恕罪。”她三人哪禁得住顾研华的声势,连忙跪伏在地不断的请罪。
“那还不快去准备?”顾研华声音之中已是带了几分不耐烦。那三个小宫女却是互相看看,眼神之中流露处明显的为难挣扎之色,最终她们留下两人,支出去了一人去准备。
顾研华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是一沉,王太后,不,现在应该已经是太皇太后了。她如今防范顾研华已是到了这种境地,那么后者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无异是难上加难。
她眉头紧皱着,藏在衣袖之中的纤纤玉手紧攥着。看来今天计划的第一步就要泡汤了,她根本没有进行下去的机会。
顾研华想找个机会与南景珩会上一会,早都听闻南国有个淡迫名利不染世俗的闲散王爷,只是不知确实如此还是刻意所为混淆视听。若传言属真,他的生母王太后又是此等利欲熏心之辈,那么二者之间必有极大的嫌隙存在。
现在举目无亲甚至走投无路的境地之下,她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哪怕不择手段,哪怕她恨之至深。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顾研华却像是无所觉一般,芸香和南景珩是目前的她所能找到的最大的突破之处。
顾研华莲步轻移,轻坐到软塌上,端起碧玉的茶盏细细的品着,时不时的还夹一块点心吃着。既然说了是来休憩的,那么做戏自是要做全套。
顾研华寻尽了法子,却始终无法将那几个宫女遣开。她又不敢做的太过于明显,顾研华心中暗急,她手指轻敲着案几,心中不断思量着各式的法子。
“红嬷嬷吉祥。”突然的见礼声将顾研华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看到红嬷嬷的瞬间,顾研华只觉得心中一沉。在这种时候,红嬷嬷来面见她究竟是什么打算,难道被发现了什么吗。
她定下心神佯装无事的开口道:“红嬷嬷来找哀家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