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我想看到他眼底的深处,听说那是一个人真正的灵魂所在。
似乎他的眼底也同样带着热烈的火光,那时候我以为与他,有着同一个愿望。
眨眼间迎来了开学的生活,相较于第一学期的陌生还有不安,我从容了许多。
而且自从上次与嫤之那件事情之后,她似乎不再找我的麻烦。
我也乐得清静,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俩人,如同能好好相处,那便好好的相处。
新的学期转来了一个女同学,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感觉很内向,性子有些阴郁。
老师扫了眼教室,指了指我旁边的空座位:“苏奈,你就坐灵笙的旁边吧。还有,你这刘海该剪一下,把眼睛都遮了。”
苏奈的透过刘海朝我这边打量了一眼,不知为何这么远的距离,我看到她眼底一闪即逝的惊恐之色。
她颤抖着身子,站在讲台上迟迟没有过来。
难道……她能看到?!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看了眼旁边,楚先生并没有出来,那她在怕什么?
似乎是挣扎了许久,她才缓慢的走到了我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我冲她笑了笑,想表示一下自己的友好。
“你好,我是张灵笙。”
她似乎很意外有人会与她主动打交道,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理会,径自拿出了新课本。
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好像比我还不擅于交际。
同桌了几天,我发现她学习成绩特别好,再难的题都能轻易的解答出来。
“那个……苏奈,我想问你这道题是怎么做的?你能教教我吗?”
她仿佛没有听到,我也不再自讨没趣,后来回去做作业,发现数学书里夹着一张小纸条儿。
上面写着的正是我问的那道题的答案,起初以为是楚南棠。
“谢谢你南棠,你劳烦你把解答的过程写在纸条儿上。”
楚南棠从书本里抬起头来,讶然的上前,从我手中拿过了纸条儿道:“是苏奈的笔迹。”
“她?”
我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她好像并不想理我。”
楚南棠轻叹了口气:“不是不想理你,她是不想理会任何人。”
“为什么?”
“这个,你得亲自去问她。不过……”
楚南棠顿了顿:“或许你已经感应得到,她身上带来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原来那种压抑感,是死亡的气息么?
“看来,她是有原因才突然转校的。”
“可能,她即然不想接近任何人,自然有她的理由。”
他的言外之意,估计是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转移了话题:“开学几天了,怎么不见小白了?”
小白这外号,是我跟着楚南棠叫顺溜了,叫顺了嘴后,就再也改不过来。
“小白生病了。”楚南棠悠闲的坐回了沙发椅里,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你怎么知道?”我写作业的手顿了顿,侧头问他。
“趁你上课的时间,出去闲逛了一会儿。”楚南棠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了句:“你想他了?”
我抽了抽嘴角:“我想他做什么?”
“也是,小白有时候太聒噪,他不来感觉清静了许多。”说着,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感觉,是楚南棠自己有些寂寞无聊了。
于是我添了句:“要不然,我们明天一起去看看他?”
他笑了笑:“也好,总归是认识一场,有些交情了。”
有时候觉得楚南棠很别扭,想念一个人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吧?
沈先生现在是我的监护人,我去哪儿总该告知他一声,得到他人允许才行。
听说我要去看生病的朋友,问我身上的零花钱够不够,买了水果篮过去,还让卫伯陪同着。
我有些被吓到,也就简单看看生病的朋友,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沈先生,不用了。我和小白也没有那么见外,我看看他就会回来。”
“那让司机送你过去。”
这次我真无法再拒绝他,便只能让司机先生送了。途中买了一个水果篮子。
按照白忆情以前给的地址,司机绕了许久,才算是找到了他的家。
当看到眼前独立的欧式大洋房时,我眨了眨眼,感情小白还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灵笙小姐,应该就是在这儿了。”
“啊,谢谢,我自个儿进去就成了,麻烦先生在外等一会儿。”
“好的。”
我与楚南棠一同下了车,按了许久的门铃,才有人来开门,白忆情没收拾,顶头一头鸟窝,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
看到是我们,讶然了一会儿,赶紧请我们进了屋里。
抓了抓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懊恼的嘀咕了句:“我还以为是上门搞推销的。”
楚南棠自若的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了下来,戏觑的说了句:“看来你深受此困扰。”
白忆情尴尬的笑了笑:“祖师爷爷,您来之前应该先打个招呼,我也好歹收拾一下屋子,还有我自个儿的形象问题。”
“小白,你不用太见外,反正你什么样的,我和南棠不都清楚了么?”
白忆情吸了吸鼻子,欲哭无泪:“我在你们心里的印象,就这么糟糕?”
楚南棠打量了下房子四周,心不在焉道:“有点儿……你房子不错,四方纳气,集灵性一方,对养生有着极大的帮助,能延年益寿的好地段。”
白忆情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凑上前不敢相信的询问了一遍:“真的吗?”
楚南棠笑了笑,没有再回答他。
“小白,你就一个人住吗?”
白忆情揉了揉堵塞的鼻子,有些惆怅:“我爸妈离婚了,留下了这套房子,现在就我一个人住。”
突然觉得,一个人表现最极致的那一面,其实便是他最缺少的一些东西。
“你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还有南棠说说,或许能帮得上忙呢!”
白忆情蓦地红了眼眶,抿唇点了点头,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认识你和祖师爷爷真好,难得我生病了,还有人记挂着。”
“生病了就好好去床上躺着,我和灵笙先走了。”
白忆情送我们到门口,我吩咐他回房间躺着了。
一路上楚南棠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南棠,你怎么了?”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
楚南棠暗自叹了口气,想了想说:“似乎看着能说通,但似乎看着什么都奇怪。那间房子我只感觉到小白的气息,他说他父母离异了,即然曾经是家人,不应该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或许,这房子以前没有住过人,是他父母离异之后,才交到他手中的?”
楚南棠笑笑,说道:“或许是我太敏感了。”
“嗯。”
虽然这个解释之后的怀疑就不了了之,可是总像在心上留下了个小小印子,如果不去在意,便很快将这个印记就给抹去了。
高二要面临分班,楚南棠说我的数学成绩不理想,不如就选文科。
我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意见。而嫤之似乎志不在学习上,她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说要去当大明星。
沈先生看着她有些头疼,就全权把嫤之交给了顾希我与卫伯。
好在顾希我看着冷漠,骨子里也不是那么刻薄的人,对待嫤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日子看着似乎很平静,可是这平静之下,总让我感到有种强烈的不安。
我不知道这种不安是什么,来自于哪里?我只知道,不能改变的东西,需要时间去适应。
后来很长时间,我没有再梦到那个穿红色旗袍,总是背着我梳头发的女人。
可是每每回想,总是让我没来由的伤感。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夫人,你莫不是害相思了?”楚南棠拿过我一笔一画写下的诗词,‘欣赏’了许久。
我心头一跳,扑上去要夺回来,他偏了一下,将我抱了个满怀。
“夫人的情诗,我收下了,作为报答,夫人也可问我要一件东西。”
我只觉脸颊发烫,将他稍稍推开:“你老是喜欢戏弄我!你怎么不去作弄别人?”
他一脸严肃的回答道:“我又不喜欢别人,为何去作弄他们?”
“你……”
“夫人,你脸红的样子,很好看。”
“楚南棠,你真讨厌!”
他低低的笑了笑:“好吧,即然你现在这么讨厌我,我便消失,你好好做功课。”
“我不是……”混蛋!消失得这么快!
开学没几天,就被人给死死盯上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晚宴上遇到了向荷。
“灵笙同学,请等一下。”
见我绕着道儿躲她,她追了上来,眼看躲不掉了,我只能回头冲她笑了笑:“向老师,有什么事儿吗?”
“年前我跟你提到过的一件事儿,我那儿有一架血檀南筝,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时间呢?”
“这个……我功课比较忙,要不然改天吧?”
她掩着艳红的唇笑了笑:“你真的不去看看?至少……”
她突然凑到我耳畔道:“对那个人来说,是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我猛然抬头看向她:“你……你能看得到?”
“呵呵呵,是啊,我能看得到。他现在不在你身边么?不过你们呆在一起这么久了,大概也能心灵相通。”
犹豫了许久,心里已然明确了,道:“我陪你走一趟。”
“我的车在那边,步行到车那里吧。”
“好的。”
与向荷去了她的琴行,那是一间极具气质与优雅的琴行,风格是古色古香的,屋子的装潢都是上好的红木质。
她卖的都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乐器,二胡、琵琶、北筝、南筝、箜篌……等等。
大厅的正中央放着很大的一个屏风,屏风的丝幕上画着一幅‘清秋明月山河图’。
画风有点儿眼熟,旁边提了词,气势磅礴,下笔苍劲,让人十分震撼。
“好看么?”
我点了点头:“好看,这是谁画的?”
向荷道:“你猜。”
我猛然抬头看向她:“难道,是……”
她浅笑了下,转身走向了楼梯:“我带你去看看那架南筝。”
我随她一道上了阁楼,这里的装潢我很喜欢,如果不是对中国文化有着很深的功底与研究,是弄不出来这种浓郁而优雅的风格。
这里的每一件儿乐器看上去都十分贵重,并保存得很完好,尤其是放在阁楼正中央琴架上的血檀南筝。
不仅仅是做工精良,而是血檀的材质早已绝品稀有,上面雕刻的图腾应该凤鸣图,提了几行字。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字迹很眼熟,于是我很快想到了,这行字大概是楚南棠当年亲手刻上去的。
我看着琴,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久远的画面,男子白衣若雪,伴清风明月,谱一曲乱世繁华,葬一生功名成败。
向荷突然道:“我记得初见他抚琴之时,上面并未提这几行字,这些字是后来他提上去的。有很多的坊间传说,有人说楚公子心有欢喜的人,却求而不得。也有人说,他心爱的人已经死了,所以他日日寡欢,不再求生……”
“啊,后世竟是这么传的?”突然一道感叹声自我们身后响起。
我和向荷下意识转头看去,不知楚南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径自上前,爱惜的抚着琴弦,向荷突然欠了欠身:“给楚公子,问安。”
楚南棠抬了下眼皮,漫不经心道:“大清早就亡了,这一套免了罢。”
“您还是一样,不拿正眼瞧人家。”
向荷妖娆妩媚的身子贴了上去,楚南棠不着痕迹的拿手挡开:“少儿不宜,还是不要了吧?”
“呵呵呵呵……楚公子说话倒是幽默了许多。”
他装模作样的长叹了口气,指尖爱惜的抚过琴弦:“老古董容易让人嫌弃,应该与时俱进。”
“对了,刚才我们正聊到,您琴身上提的这几行字呢,也不知是何意?”
楚南棠眸光热烈的盯着这把古筝,轻咳了声:“很重要么?”
“其实也不是很重要,但人的劣根性嘛,毕竟喜欢刨根究底。”
楚南棠还真一脸认真的回忆了一下,说:“那天我喝了酒,醉了,我的琴也不知道怎么划了一道痕,我心疼了许久,为了把这道痕给遮去,便提了一行字。当时也不知提什么好,正看到案上的诗经,随性的事儿。”
“哦,原来楚公子也会有醉的时候?”向荷意味深长的冲他笑了笑。
“你莫非很了解我?怎知我不会喝醉?”
向荷苦涩一笑:“哪能谈到了解?楚公子您当年身份尊荣,我也只能远远的看着您呐。只是看您的模样,不像纵情恣意之人。”
“再尊荣,百年之后,也不过黄土一胚。”
“楚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呢?像您这样的人儿,又岂能与世间俗物相提并论?百年之后,楚公子还是当年的模样。”
楚南棠哭笑不得:“何为俗物?生在俗世的,又哪能免得了俗?你太高看了我,现在我也不过一缕孤魂。”
“在阿荷的眼里,楚公子不管变成何样,都是我一生所追逐的梦。”
我暗自深吸了口气,楚南棠这是被疯狂的暗慕者表白了么?
楚南棠那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经常收到表白,习以为常了。
只是那双明亮璀璨的眸,注视着古筝道:“多谢阿荷姑娘替我守着这把琴守了这么多年,你说条件吧。”
“阿荷不求别的,只求楚公子再为阿荷弹奏一曲。阿荷便再无所求。”
“只是这样么?”
向荷释然一笑:“便是这样,对我来说已经还了这一生的夙愿。”
楚南棠这才开始寻思起来,可是半晌实在想不起这人,便问:“我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曾见过你,抱歉。”
向荷并不在意:“您当然不记得我了,当时我不过才七八岁,您也只是一位小少年啊。那时,您还留着辫子呢。”
楚南棠长叹了声:“那确实已过了很多很多年了。”
向荷又道:“家里那时被水给淹了,爹娘为了生活,把我卖到了怡红院里,一天晚上,我趁里头的老鸨不注意逃了出来,在南湖边我躲进了一艘官船里。
那时楚公子正与您的外公救灾回程的路上,您发现了我,又收留了我一夜,见我害怕,便为我弹了首曲子,那首曲子我不太记得了,可是我一直在穷极一生的追寻。”
“我似乎,有些印象了。但我也不太记得当时为你弹了什么,即然我们有缘,那我为你再弹奏一曲,了却了你的夙愿。”
“谢谢楚公子。”
点心字焚香,青烟袅袅而上,楚南棠垂目坐于琴案前,纤长的十指悠然的拨弄着琴弦。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仿若身无外物,进入到了一个境界,在那个世界里,唯有琴声与他相伴。
这样的楚南棠,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眸光流转,无意间轻轻抚弄了你心底的弦。
唇角的浅笑染上了眉眼,尽显风流无暇。我似乎能够明白,为什么那一曲,会让一个女人记了一百多年。
余音悠然的消散,一曲落下了句点,楚南棠从他的那个世界,回到了这场俗事之中。
满意的抱过了眼前的爱物,对向荷点头致意:“阿荷姑娘,多谢了。”
向荷这才从迷失之中回过了神来,失落一笑:“楚公子,能最后问您一个问题么?”
楚南棠一脸为难,摸了摸怀里的琴,似乎有点儿过意不去,这才答应道:“阿荷姑娘请问。”
“楚公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这个问题楚南棠懵了好一会儿,眉角微挑,转头看向了我。
那一瞬,我的心漏掉了一拍,他,他怎么突然看我?
然后,又听到楚南棠说:“我要求不高,即聪明又愚笨,即通世故又真诚,俗中透着小雅,方可。”
向荷扯着嘴角笑了笑:“这……让人有些摸不透呢。”
楚南棠低低的笑了声:“水太清则无鱼,人太紧则无智。世间之事太透彻反而不好,模模糊糊的时候,才是最美好的。”
“好吧,楚公子,我服了你。”相当于白问,可他确实也认真的回答了。
“多谢了,告辞。”楚南棠抱着琴,拉着我一道转身离开。
向荷却又追了上来:“楚公子,你不问问别的么?”
楚南棠没有理会,加快了步子,直到走出琴行很远。想来这些事情都十万蹊跷,细思极恐。
“南棠,如果这个向荷一直活着,她不是有一百多岁了么?而且模样也就三十来岁,怎么会真的有长生不老呢?”
“长生不老,违背了天道轮回,会遭到反噬与诅咒的。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好,而且这世间并没有什么长生不老的药,但是确实有长生不老的秘法。”
我瞪大着眼睛讶然:“秘法?”
“就是邪术,这种东西还是远离些好。损自己阴德也就算了,祸及子孙后人实在得不偿失。”
我暗暗吸了口气,低语:“遵从生老病死,也没有什么不好呀。长生不老的人,总觉得看着你周围的亲人和朋友一个个都离自己远去,世界也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世界,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寂寞呢?”
楚南棠失笑:“夫人说得极是!到底是明白人。”
被他这么一说,我脸上一阵滚烫,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夸我,还是又要取笑我。
“南棠,以后你教我弹古筝好不好?”
“夫人想学?”
“有点想……”看他弹古筝的模样,就突然很想学,像他的样子,弹出那样的曲子。
“只是有一点想就算了。”楚南棠一脸认真的说道。
我一时语塞,有些急切的上前拉过了他:“是……是很想学,你教我。”
楚南棠一脸无奈的看着我:“我不是不想教你,你要是想学法术收鬼除妖,我可以教你,这种‘风花雪月’之事,让我有些难为情。”
“难,难为情??”我眨了眨眼睛:“为什么难为情?”
“琴瑟和谐,鸾凤和鸣,岁月静好,如果身边是自己爱的人,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你都叫我夫人了……”我埋头不服气的嘀咕了句。
“未来你可愿嫁给我为妻?”他突然问道,这太突然,让我一时间只能呆滞的看着他,却忘了回答……
我愿意,一千个,一万个,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