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更刚过。
“翔鸾阁”内依然灯火通明，明亮得如同白昼。
雪笙卸了钗饰，长发只松松绾了个髻，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寝衣，坐在正屋内给凌芮凰等门，一边在绷架上刺绣。
自从凌芮玄娶进香淳公主之后，一连数日拉着凌芮鼎和凌芮凰两兄弟喝酒，每天都喝到半夜醉醺醺的才回来，雪笙怕今日凌芮凰一样会喝得烂醉如泥，便忍着睡意等门，担心他又醉得不醒人事。
深夜寂静无声，只听得灯烛芯毕剥的细微炸响。
雪笙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放下绣针揉了揉酸麻的脖颈，隐隐约约似乎听见屋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因为夜里宁静，所以听得清楚。
她感觉是凌芮凰的声音，急忙起身打开门走出去，寻找声音的方向。
听起来像是从“古遗堂”那边传过来的，只是夜太黑了，看不清楚人影，她便提了盏灯慢慢走过去细瞧。
果然，凌芮玄、凌芮鼎和凌芮凰三个兄弟喝得酩酊大醉，靠在“古遗堂”门前猛拍大门，接着看见兰音打开门把凌芮鼎接了进去。
雪笙以为接下来凌芮凰就该回来了，没想到竟然和凌芮玄两个人往“翔鸾阁”的反方向走去，看他们两人勾肩搭背、脚步不稳的样子，便猜想他们一定是醉得分不清楚方向了。
她出门时忘记披上一件外衣，此时也顾不得深秋夜寒，急急地追过去想把凌芮凰拉回来。
“六爷！”
看他们两个人重心不稳地往鲤鱼池上的小亭走过去，凌芮玄忽然一个踉跄跌坐在阶梯上，失手将灯笼掉进了池子，雪笙惊吓出一身冷汗，就怕他们一不小心，两个人都栽进池子里。
凌芮凰听见她的叫唤，回过头，眼神有些涣散地看了她一眼。
“雪笙，你来啦！”
凌芮凰想伸手拉她，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往后栽倒。
“六爷小心！”她冲上前抱住他。
“你是雪笙吗？雪笙可不会对我这么热情。”
凌芮凰双手捧住她的脸，仔细看着她，像要看清什么。
雪笙闻到他一身的酒气，再看到凌芮玄醉卧在阶梯上，轻轻一叹，柔声问：“你们怎么又喝得这么醉？”
“大哥心情不好，找我们兄弟喝酒，当兄弟的当然要奉陪了。”凌芮凰笑容慵懒，带着醉人的魅惑。“何况，喝醉了也没什么不好，什么事情都可以看得更真实了，连你，雪笙，你对我也更温柔了。”
雪笙怔怔地看着他，眼角有些湿润。
她平时对待他确实太冷漠了一点，尤其在月筝无故消失之后，她根本没办法挣脱束缚来爱他，她知道自己明明是爱他的，但是总有名叫愧疚的绳索将她一圈一圈地捆绑住，让她难以挣脱。
“对不起，我伤害了你。”
在喝醉了的凌芮凰面前，她不必再伪装自己，任由对他的感情和怜惜流露出来。
“你是伤害了我，我的心一直在流血，很久都好不起来，只要一看到你，我的心就会痛，你说该怎么办？”凌芮凰的神情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雪笙的心底一阵恻然，她温柔地轻抚他的脸。
“你希望我怎么做，你的心才不会痛？”
虽然他的眼神黯然伤痛，但是喝醉了的他，眼角眉梢都充满了孩子气，让她觉得好可爱。
“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只是你不肯做而已，你只是一直在凌迟我对你的爱，你很残忍。”
他的眼瞳醉意醺人，手指轻柔地抚上她的唇瓣。
凌芮凰酒醉以后的心底话让雪笙心中抽痛，这些日子里她是这样在折磨着他？让他有被凌迟的感受？
对他的歉疚、怜惜和不舍渐渐融成了一股温柔情绪。
她踮起脚尖吻住他，她不知道怎样才可以补偿他所受的伤害，如果这是最快的方式，她愿意尽一切所能地补偿他。
凌芮凰带着茫然的迟疑接受她的吻，她柔软的嘴唇如烈火般迅速燃烧了他，点燃了他的欲望，让他饥渴，他狂热地彻底探索她甜美的味道，愈吻愈深，寻求更多丰盛甜美的感受，与她的舌共赴云雨。
除了她柔软温润的双唇，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他放任欲望驾驭他，一切都被抛到脑后。
“雪笙，你为我准备好了吗？什么时候你才能把自己给我？”
他喉中发出的满足低吟让雪笙神智迷离，只感到天旋地转，喘不过气来。
“六爷，我是你的。”
他的吻可以抵千杯醉人的酒，可以化解她心头的郁结，令她眩然欲醉。
两个人从激狂的吻中渐渐回神，喘息地凝视着彼此，他的眼眸似涣散、似清明，彷佛酒醉初醒。
“雪笙……”
看着她红晕的双颊，他又是一阵心动，情不自禁低头密密地吻着她的脸颊。
醉卧在一旁的凌芮玄突然挣扎着爬起来，抱着亭柱一阵翻天覆地的酒吐。
雪笙惊愕地从凌芮凰的怀里清醒过来，忙俯身拍抚凌芮玄的背。
“怎么喝成这样啊？”
她轻轻抚揉着凌芮玄的背，试着让他好受一点。
“没关系，吐一吐就好了。”
凌芮凰把她的手抓过来。除了他自己以外，他不喜欢她去碰别人。
“六爷，得赶紧把大爷送回去。”雪笙没留意到他一脸不快的表情。
虽然凌芮凰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脚步还有些虚浮，但实在比凌芮玄清醒许多，他无奈地看了凌芮玄一眼，发现他醉得神智不清，凭他和雪笙两个人根本扛不动他。
“我去叫几个小厮过来把大哥抬回去。”他转头找着灯笼。
“你们提的灯笼已经掉进池子里了，拿我的去吧。”雪笙把自己提来的灯笼交给他。
“好，你在这儿陪大哥，我很快就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昏沈的脑袋，提着灯笼慢慢走下亭子。
“不，我不要回去！别叫我回去！”凌芮玄抱着亭柱胡乱挥着手。
“大爷，奴婢先扶您坐下。”
雪笙扶着他慢慢走进亭内，坐在椅子上。
“什么驸马？什么美若天仙的公主？说出来真笑掉人的大牙了！”
凌芮玄醉眼惺忪地抱着头，低声呢喃。
雪笙见他醉言醉语的，猜想他自娶了公主之后****喝得烂醉，应该是对公主并不满意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爷，公主难道不美吗？”
凌芮玄突然弹身而起，嫌恶地大喊道：“我不要回去！我不要看到公主！我从没见过比公主更丑的女人了！”
雪笙见他如此，心中颇为同情，又不能不相劝。
“大爷，不论公主美丑，既娶了公主都算是你们的缘分，这样躲着不见也不是办法。”她拿起手绢替凌芮玄擦拭一脸的汗水。
凌芮玄迷迷糊糊地瞅着她，突然间瞪大了空茫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瞪着她。
“芮晴……”他面色煞白。“芮晴姊姊！”
彷佛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他的两眼睁得如铜铃一般大。
他喊了芮晴？
雪笙被他的眼神吓住，身上冒出了涔涔冷汗。
这是她在除了老夫人和秦姑姑的第三个人口中，第一次听到芮晴的名字。
“芮晴姊姊，你别来找我……”
凌芮玄惊惶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此时听起来格外诡异恐怖，雪笙确确实实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惧，感觉周身寒毛全竖了起来。
他误以为她是芮晴？
是了，秦姑姑曾说过，她的长相最像芮晴，尤其是笑起来的模样，这么一想，她不自由主地微微一笑。
凌芮玄霎时面无人色，吓得惊跳起身，仓促后退几步，踉跄一跌，整个人斜倒在栏杆上。
“小心，别掉进池子里了！”雪笙急忙伸手扶住他。
“不！”凌芮玄突然惊恐地狂喊起来，双手朝雪笙胡乱挥舞，想把她推开。“芮晴姊姊，我不是故意要把你推进池子里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要把你推进池子里的！
惊愕的瞬间，雪笙心里转过千百个恐惧的念头。
芮晴是被凌芮玄失手推进荷花池的？
内心无法言说的恐怖迅疾弥漫在她的四肢百骸。
是不是凌芮玄喝醉了胡言乱语？还是他酒后吐了真言？
老夫人和秦姑姑只说过芮晴失足落水的事，从来没有提起过凌芮玄的名字，她们知道芮晴的死与凌芮玄有关吗？
为了芮晴，她一定要弄清楚！
她直直地注视着凌芮玄，此时的他已醉得神智不清，既然把她当成了芮晴，她就扮成芮晴来问清楚吧。
“虽然不是故意，但你还是推了，我还是死了。”
她直瞪着他，压低了声音，小心试探。
此时天色如浓墨般黑沈，只有淡淡的月光，雪笙长发披垂，脸庞素净，一袭月白色的单薄寝衣，如影似幻，让醉眼迷蒙的凌芮玄根本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