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说你的死跟我没关系,是你自己不小心的……”他的脸孔害怕得变了形状,语无伦次。“是你自己不该乱说话……”他转过脸不敢看她,半个身子斜靠在栏杆上,嘴里含糊地喊着。“娘说你会掉进池子里是老天爷要处罚你,和我没有关系……”
雪笙又惊又怒,一股凉意自脚底冷冷漫起。
看来芮晴的死跟凌芮玄绝对有直接的关系,没想到香灵夫人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有罪恶感,竟然说是老天要处罚芮晴!
芮晴死时年纪还那么小,能做什么坏事必须受到老天的惩罚?
“我做了什么事需要老天爷来处罚?如果是你做的错事,为什么要怪到老天爷身上?”雪笙压抑住心头澎湃的怒潮。
“你明明自己乱说话——”
“我乱说什么了?我一个字都不记得!”雪笙冷冷地打断他。
凌芮玄原本惶恐的表情倏地被愤怒取代。
“我好心拿我娘做的杏仁饼给你吃,你不吃就算了,还说两个哥哥都是吃了杏仁饼才病的,你不想生病,所以才不吃,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娘!”
他激动地喊着,声音变得急促又狂乱。
雪笙浑身颤栗了一下,那种寒毛倒竖的恐惧如此真切。
“两个哥哥是吃了杏仁饼才生病的?而那些杏仁饼是你娘做的?”
意外从凌芮玄口里挖到真相,她心惊肉跳得厉害,不肯放过继续逼问他的机会,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凌芮玄看她走得愈来愈近,脸色愈来愈惊惧惨白,整个身子晃悠不定。
“是你娘叫你把杏仁饼拿给我们吃的对吗?”她一步一步逼到他面前。“我不吃,所以你一生气就把我推进池子里……”
“我不是故意的!”
凌芮玄狂乱地大喊,失控地转过身爬上栏杆。
“快下来!”雪笙惊慌地伸手去拉他。
“不要抓我!”
凌芮玄惊恐地闪避着她,酒醉后的他以为身后有路,便一脚踩过去,接着,他整个人往后一仰,从栏杆上栽进了池子里。
雪笙失声尖叫起来。
后花园阁楼内
雪笙把凌芮玄说的事情经过对老夫人和秦玉蓉慢慢地细说了一遍。
汪若兰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发颤,所有的怨恨瞬息涌上心间,她的双眼早已哭干了泪水,此时几乎要喷出火来。
“果然……果然就是香灵!”汪若兰的表情似哭似笑,如疯似癫。“以前只是怀疑,现在她儿子都亲口说出来了!”
“夫人早已疑心香灵了,只是苦无证据,现在证实了夫人的猜测没有错。”秦玉蓉咬着牙说道。
“知道我的孩子爱吃杏仁饼,就做了杏仁饼毒害他们,知道芮锦、芮瑜和芮晴时常玩在一起,就利用芮玄做这件事,我真没想到她的心肠竟然如此恶毒,非要我的孩子死不可!”
汪若兰恨得心都要撕裂,几乎要呕出血来。
“夫人,先喝口热茶顺顺气。”秦玉蓉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雪笙双唇紧抿,神思有些迷茫,眼眸似笼罩了一抹淡淡的薄烟。
基于对老夫人的感情,她知道自己必须把真相告诉老夫人,但是她因此害凌芮玄落水,几乎丧命,这种结果让她深深自责不已。
“雪笙,你在想什么?”汪若兰看得出雪笙心神不宁。
“大爷因酒醉落水,又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所以呛水过多,虽然六爷及时赶到把他救了起来,但是……他如今还在昏迷,病得很重。”
“他又没死,你担心什么?当年不管是不是他把芮晴推下水,但他把芮晴丢下了就跑,现在只是报应上身而已!”秦玉蓉冷哼。
“报应,这就是报应!”
汪若兰心中着实痛恨,连连冷笑。
“大爷当时年纪还小,也许不懂事,也许……他也不是有意的。”雪笙低着头轻轻说道。
“他落了水,你觉得是你害他的,所以现在对他满怀愧悔是吗?”汪若兰冷冷一笑,望着她的眼神有几分锐利。“这八年来,我对你们四个人付出了多少,在你心中,我所受的恨与痛,难道比不上你对他的愧悔?”
雪笙轻吸一口气,只觉得老夫人的话如锥刺心。
“老夫人所受的恨与痛,雪笙也都感同身受,这么多年来,雪笙一直把老夫人当成我的娘啊!”
她紧紧攥住汪若兰的衣袖,红了眼圈。
汪若兰轻轻捧起雪笙的脸,深深地凝视她。
“看着你,如同看见昔日自己的影子。你可知道,你像的不只是芮晴,其实由内而外更像的人是我。可惜,我以为我可以把希望放在你们身上,最后发现不过是一场空。”
她淡淡地说着,语意哀凉。
“把希望放在我们身上?”雪笙迷惑地说。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把你们个个都调教得跟我一样?”她轻抚雪笙的脸庞,沉静地说道:“因为,我输了。”
雪笙惶然不解。
“从这些事情来看,你还不明白吗?”汪若兰抬眸望着窗外,幽幽叹了口气。“当年的我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多少男人想娶我为妻,我千挑万选,选中了兰王爷,我当时相信王爷与其他的男人不同,我太自负,以为爱上我的男人绝不会变心,但是我错了。王爷变心了,而且迷恋上了什么都不如我的柳香灵。我的自信输了,我的美貌输了,我的才情输了,最后输掉了丈夫,也输掉了孩子,我输得一无所有,输得干干净净。”
雪笙的心口微微发痛,喉咙感到酸楚难言。
“原来,当一个男人不爱一个女人了以后,即使那女人是块再好的美玉,对那男人来说也只是一块石头罢了。”汪若兰的声音幽怨而空洞。
秦玉蓉心疼地说道:“这世上总会有男人懂得监赏美玉,只是可惜夫人没有遇上而已。”
“是啊,一失足便是千古恨。”汪若兰自嘲地苦笑。“女人要美貌才情何用?必须要够狠毒、够心狠手辣才能活得比谁都好,这一点,我远远输给柳香灵呐!她杀了我的孩子,我一个都保护不了。我一心想为孩子报仇,用了自以为聪明的手段,想来可真是愚蠢至极。”
“夫人别这么说,虽然风竺被送走了,月筝不知所踪,但花竽也算替夫人报了仇,她带走了柳香灵的儿子,柳香灵可没少咒骂过,雪笙现在又无意间从凌芮玄口中问出真相,还让他落了水,那凌芮玄可是柳香灵的命根子呢,就让她尝尝夫人所受的痛苦吧。”秦玉蓉冷笑道。
“至少她的两个儿子都还活着,她的痛苦怎么及得上我的千分之一?”汪若兰的语调淡漠而厌倦。
雪笙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眼眶中盈满了泪水。
她听明白了,原来老夫人当初将她们四个人买进来,费心地调教,其实是指望宛若她的四个分身可以替她复仇,但是风竺却被凌芮玄送给了宫府少爷,月筝如今不知所踪,只有花竽真正掳获了凌芮希的心,但是依然无法留在王府里,而现在留下来的只有她一个人。
“原来老夫人希望我们四个人能替老夫人复仇,可是老夫人从来没有对我们明白说过呀!”雪笙眼中隐有泪光。
“复仇的念头虽然强烈,但跟你们在一起久了,终是被爱你们的心给冲淡了。”汪若兰的语气轻柔,带着怜惜。“虽然我最终仍然无法击败内心的恨意,还是选择利用了你们,把你们送进了王府,但我没有把自己复仇的念头放进你们的脑海中,所以并没有要求你们,或是命令你们应该怎么去做,因为你们对于我来说,都是我的孩子,而不是棋子。”
雪笙从来没有听老夫人说过如此温情的话,老夫人在她心中是个性情冷漠刚硬的人,平时要见她纵情大笑都很难,对她们也少有温柔慈爱的举止,如今也许是孩子的死因真相大白,积蓄在她心中多年的沉痛和牵挂都释放了,所以才会对她流露出温柔的母性吧。
她眼中的泪水滚滚滴落下来,缓缓跪下身去,伏在汪若兰的膝上呜咽不止。
“凌芮凰待你可好?”
汪若兰抚着她的背脊,含泪微笑道。
雪笙点了点头。
“可惜,凌芮凰是白淇茉的儿子,在王府里的地位远不及凌芮玄。”秦玉蓉轻叹道。“凌芮玄如今又奉皇命娶了公主,既是兰王府爵位继承人又是驸马,将来凌芮凰在王府里就更没有地位可言了。”
汪若兰轻轻抬起雪笙的脸,微笑说道:“他若把你当成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把你当成他最爱的女人,那么身分地位只是浮云罢了。”
雪笙粲然一笑,带泪的脸庞泛起一层明亮的光辉。
日落时,雪笙缓缓离开阁楼,想着老夫人对她说的话,心潮起伏不定。
夕阳已褪成一片残余的酡红,回首再看一眼园中的阁楼,孤单单地矗立在僻静的园中,没有了她们的笑语声,只剩下寂寞的老夫人和秦姑姑。
倘若她是老夫人复仇的唯一希望,倘若她有能力替老夫人复仇,只要能报答老夫人这八年来对她的养育和调教,她愿意牺牲自己。
甚至,她愿意牺牲自己的爱情来为老夫人夺回属于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