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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虽然芮晴的一条小命险险救了回来,但是她小小的身子不堪负荷受惊又受冻,开始一病不起,终日发寒发热,无论如何用药都无起色,渐渐地陷入了昏迷,最后终于不再醒来。

一个最先发现芮晴的小厮,在许久之后无意间提起荷花池旁除了芮晴的脚印以外还有另一对小脚印的事,这件事让她心中生出了巨大的疑惑。

除了芮晴,还有谁和她在一起?

那时侧室香灵已经生了芮玄、芮艳、芮希,而小妾淇茉也生下了芮鼎、芮凰、芮礼和芮敏,除了芮凰、芮敏和芮礼三个孩子年纪尚小以外,其余四个都有可能是当时和芮晴在一起玩耍的。她曾把四个大点的孩子找来盘问,结果不是嚎啕大哭就是茫然不知所措,香灵和淇茉气她吓坏孩子,到兰王爷跟前哭诉,兰王爷便责怪她不该把失去孩子的痛苦迁怒到别人身上,从此不许她再见那些孩子们,更让她找不到半点头绪。

这个疑惑,成了她心中最大的一个疙瘩。

汪若兰因思念芮晴悲伤哭泣太久,神智昏乱时错把雪笙当成了芮晴,此时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神智也清楚了,但雪笙仍抽抽噎噎着,粉腮上淌着晶莹的泪珠。

方才雪笙抱着她含泪哽咽地喊“娘”,想必也是因为过于思念母亲才会如此,望着这张酷似芮晴的容颜,她辨不清心中滋味,只对雪笙生出更多的疼怜。

“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你怎么不睡觉还跑了出来?”

她怜爱地撩开雪笙前额的细发,微微笑问。

雪笙怔怔地看着汪若兰,彷佛突然从梦中醒来似的,立即想起了秦姑姑对她的嘱咐。

“老夫人,咱们回阁楼去吧,夜里坐在这儿吹寒风,当心冻坏了身子。”

她用衣袖急急抹去脸颊上的泪痕,轻轻搀扶着汪若兰。

汪若兰偏转了头,看见秦玉蓉站在不远处望着她们,眼神担忧而心疼。

她的人生遭遇和心中的苦楚只有自小就服侍她的玉蓉最清楚明了,把雪笙找了来劝慰她,必定是玉蓉的主意。

“好,走吧,你也回去睡。”

她轻轻牵起雪笙的手,含笑道。

雪笙完成了秦玉蓉的托付,开心地笑了起来,汪若兰见她笑起来的模样更加神似芮晴,酸楚的心底更添几许凄凉,又颇有几分安慰。

“昨日我要你们背的嵇康〈琴赋〉,你可背好了?”她爱怜地抚了抚雪笙的面颊。

“背好了。”雪笙清脆地答道。

“是吗?”汪若兰微笑颔首。“背给我听听。”

她把小小的手包覆在自己温暖的掌心中,牵着她慢慢地走。

“是。”雪笙极认真地背诵起来。“余少好音声,长而翫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猒而此不倦,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

秦玉蓉见她们两人携手而行,悄悄松出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发现老夫人看着雪笙的眼神就像从前凝望着芮晴一样。

五年后。

炎炎盛夏,兰王府后花园的阁楼前有一株大松树,树荫下坐着四个俊俏美丽的少女,围在一张梨花木圆桌前吃着冰镇后的西瓜解暑气。

一阵凉风徐徐,带来片刻舒缓的清凉。

“这么热的天,屋里头闷热得怎么也睡不好,如果晚上能在这又凉爽又舒服的树荫下睡觉就好了,以满天星斗为被,肯定能作个好梦。”

风竺托着腮,享受拂面而来的阵阵凉风。

“是啊,可会被蚊子叮得满头包,好梦也会变成恶梦。”

月筝笑着耸耸肩,用杓子挖起西瓜肉送进嘴里。

花竽轻笑道:“这冷水泼得好,真清凉啊!”

“真是一盆冷水泼过来也好,这暑气害得我头都疼了。”风竺皱眉大叹。

雪笙静静听了一晌,忽然认真地说道:“老夫人突然犯起头疼,说不定就是晚上睡不好的缘故。”

“肯定是的,我们都热得受不了,何况老夫人还是上了年纪的人。”

花竽把吃完的瓜皮扔进竹篓子里,然后用旁边的清水净了净手。

“有姑姑照顾老夫人,咱们也不用太担心,吃几方祛暑的药也就好了,没事的。”

月筝知道只要老夫人一有身体不适,雪笙就会特别忧心。

雪笙点点头,慢条斯理地用汤杓挖西瓜吃,神情若有所思。

自从五年前的那一个雪夜后,雪笙对老夫人的感情便更深了一层,而且在那夜以后,她也感受得到老夫人待她有时候比待其他三个姊妹还要慈爱温柔,她知道老夫人对女儿的思念就跟她思念娘亲的心情一样,所以总是努力去抚慰老夫人失去爱女的伤痛。

秦姑姑私下里告诉她,她比风竺、花竽和月筝三个姊妹都还要更像老夫人死去的女儿,她也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总是限制她们不许到荷花池边玩了,因为她的女儿芮晴正是在那个荷花池溺水的。

对雪笙来说,美丽温柔彷佛无所不知的老夫人是她的天,她的一切,虽然口头上和其他姊妹一样都喊着“老夫人”,但其实她早已打从心底将老夫人当成母亲一样地爱着了。

吃完了西瓜,四个人净了手,闲着无聊,便各自找事做打发时间。

雪笙绣艺好,平时就爱绣些小绣件,这会儿便把她那个装满绣针和绣线的藤编箩筐拿了出来,绣起先前还没有绣完的鞋面。

“雪笙,这鞋面是要给谁的?”花竽好奇地探过身问道。

“给姑姑的。”雪笙浅浅一笑。“我看姑姑脚上的鞋穿旧了,绣线也脱了,所以想做双新的鞋给姑姑。”

“亏你想到了。”月筝笑着轻轻弹了下她的鼻尖。“鞋面给你绣,我来帮你纳鞋底吧。”

雪笙含笑点头。

“对了,老夫人寿辰就快到了,咱们该送什么东西给老夫人?”

风竺翻看着雪笙放在藤筐里的精巧绣件图案,她爱用一些碎布缝香囊或荷包,有时见雪笙绣的图样好看也会要了来用。

“我倒是已经准备好了呢。”花竽拍手笑道。

“这么快?!”三人同时惊呼。

花竽笑盈盈地说:“我画了一幅用各种吉祥花卉组成的寿字图样,如果雪笙能把图样给绣出来就更好了。”

“那没问题。”雪笙笑着点点头。“等我绣好了鞋面,就开始绣你画的寿字。”

“风竺,那咱们两个怎么办?”月筝苦恼地瞅着风竺。

风竺蹙眉想了一想。

“我倒是可以缝个药囊给老夫人随身佩带,你手那么巧,会打络子,连环、方胜、梅花那些个花样打得又快又好,不如就挑些高雅富贵的丝线打个精巧的络子送给老夫人,总之,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说的是,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月筝笑了笑,开始思索起该打什么样的络子才可以更新奇一些。

又是一阵凉风拂来,雪笙抬头望了望清朗的天空,笑说:“其实今天风好,很适合放风筝呢。”

月筝抬头看了看艳阳晴空,抿嘴摇了摇头。“只可惜太阳太毒辣了点,站在日头下没多久就会被烤成焦炭了。”

“要不,等傍晚太阳比较不烈了以后,咱们再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

雪笙眼睛一亮,闪出两朵活泼的光彩。

“我不要。”风竺缓缓摇头,一脸懒洋洋。“就这么坐着不动都已经热得要发昏了,去放风筝岂不是更要满身大汗?傍晚我只想沐浴洗澡,把暑气冲掉,看看夜里能不能好睡一点?”

“好哇,等会儿一起打水洗澡去!”月筝精神一振。

“要放风筝就等秋高气爽的时节再说吧,这种天气我也是一点都不想动的。”花竽拿起绣帕擦拭前额上的细汗。

平时最不好动的雪笙难得有了兴致,没想到她们反而一个个都无精打采,雪笙泄了气,继续低头绣她的鞋面。

月筝和风竺两个人商议着如何搭配丝线的颜色,花竽津津有味地看着雪笙绣花,举着一把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蝉声鼓噪,闷热难言,雪笙绣完了一朵花便觉得昏昏欲睡,恍惚听见月筝和风竺两个人说要打水洗澡去,花竽也起哄着要去帮忙,她打起精神将绣件收进藤筐里,想跟着她们一起去洗个澡醒醒神。

刚一旋身,忽然看见半空中飞着一只沙雁形状的风筝,她惊喜地低呼一声,转头要叫姊妹们来看,却一个也不见人影。

她好奇地朝风筝飞舞的方向走过去,见风筝飞得并不稳,有些软绵无力,似乎随时都会坠下。

雪笙刚这样想着,那只沙雁风筝便真的倒头栽了下来。

她怔怔地看着风筝落下的方向,不自由主地奔了过去,忽然看见灼灼日光下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她呆住,失神了一瞬。

自从被买入兰王府,住进后花园的阁楼内,雪笙就鲜少看见过陌生人了,虽然说这里是兰王府的后花园,园中亦草木繁茂,遍地奼紫嫣红,但是在她的生活中除了老夫人和秦姑姑以外,就只有她们风花雪月四个人,虽然偶尔会看见葛叔和小厮运来食粮和衣物,但除此之外就再没有见过其他外人。

她们四个姊妹对于兰王府一无所知,自然也不会有疑问,但是此刻突然看见一个陌生少年出现,让她的心中充满了惊疑和好奇。

他是谁?是从哪儿来的?

少年似乎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她一眼,眼神淡漠得没有情绪。

雪笙怯怯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面目俊秀但神情冷漠倨傲的少年,直觉自己应该躲开他比较好,但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后花园内,又被她撞见了,要是老夫人和秦姑姑问起来,她总得要有话可答才行。

“你是谁?”她扬起笑容问道。

“你又是谁?”

少年的眉心微蹙,有些不悦。

“我叫雪笙,是老夫人的丫鬟,我住在这儿,你呢?以前没有见过你。”

少年的眸光更冷漠了,他没有理会她,迳自往前走。

雪笙见他态度冰冷,理也不理自己,感到又羞又窘,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发现他正往荷花池走过去。平时老夫人就不允许她们到荷花池边玩耍,现在怎能容许一个陌生的少年靠近荷花池?

“你想做什么?”她情急地追了过去。

“与你无关。”

少年没有多看她一眼,一边往荷花池的方向走,一边整理手中的风筝线。

雪笙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那只沙雁风筝就是这个少年放的,他正在卷回断了的风筝线,而沙雁风筝就正好不偏不倚地栽在荷花池中。

此时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斗大的荷叶出水很高,荷花交错其中,几乎开满了整片池子,断线的沙雁风筝便落在层层荷叶上。

少年收完了线,走到池子边盯着风筝看了半晌,虽然这个荷花池并不大,风筝的落点也不在池中央,刚好靠近池边,估计捡得回来,只不过还是得踩进池子里才能有办法伸手构到。

“幸好没有入水,捡回来换了线还是可以放。”雪笙带着安慰的语气笑说。

少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开。

“欸,你的风筝!”雪笙吃惊地喊。

“不要了。”少年头也不回。

雪笙错愕地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不假思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踩进荷花池中,就在池水几乎快要漫过她的胸口时,终于伸手构住了风筝。

“你别走,我帮你捡回来了!”她欣喜地大喊着。

少年回头,蓦然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雪笙抬高双臂,把风筝扛在头顶上,费力地从池子里走上来,原本一身白净的衣裙此时沾满了泥水。

“这么好的风筝怎么好不要了呢?喏,还给你了。”

她笑盈盈地走向少年,捧着风筝递给他。

少年没有接过风筝,只是怔怔地站着,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她满身泥污,尤其从大腿以下就像在泥地里打过滚一样。

“你的衣服……”

雪笙低头看一眼,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会脏得这么厉害。

她咬了咬唇,苦笑道:“没关系,一会儿打水洗干净就行了,衣服脏了倒没什么,瞧这风筝做得如此精巧,沙雁画得栩栩如生,并不是一般的风筝吧?不要了才可惜。”

少年怔怔地把沙雁风筝慢慢接过手,灿金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一瞬间竟美得惊心动魄。

“可以用这个风筝交换你的名字吗?”

雪笙心想着,万一老夫人问起时,她能有个名字好交代。

少年深深凝视着她。

“凌芮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