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妈说了很多，开始时安文还耐心地为她指点种种生财之道，但最后发现自己的指点完全多余，多多妈要的其实只是一句安慰。
“放心，一定选得上的。”安文说。
“真的？那可借您吉言了。”多多妈立刻开心起来，仿佛安文一句话就能定了乾坤似的。
也许，这就是女人的直觉。
熊爸见大家都吃饱了，便主动起来收拾桌子。多多妈拉住他，低声说外人在哪能让你个男人做这些家务？抢着把桌子收拾好，进窝棚里洗碗刷盘子去了。
两个男人一个小丫头坐在黄昏微光中，眼见天色渐黑，习习风来，凉爽惬意。
“恩人，你说我们真选得上？”熊爸没那么乐天，被老婆起了个头后，便忍不住一直愁。
“我见过他们招工，要求没那么苛刻。”安文安慰。
“可我只是个农夫，小时候一直飘泊，要不是咱们人族有泛人类文明计划在，恐怕连字也识不得一个。”熊爸叹息，“说起本事，这一辈子也只有低头出力这一门本事，可这算什么？工厂里招工，总是要招些有真本事的人吧，我真怕选不上。”
一百五十年前，人类世界第一帝国中的大教育家丘佐提出了“泛人类文明计划”，旨在加强各国教育，使人族文明更快发展，智者贤者倍出，以对抗威胁渐深的妖魔兽神三族。一百五十年来，人类各国一直坚定不移地执行着这个计划，就算曙光帝国如此贫弱，一样极重视国民教育，少有儿童沦为文盲的情况发生。
这是人类的智慧，也是人类的坚持。因为这个计划，安文一直认为，荣光帝国之所以被称第一，确有其道理。
但国力所限，这种大范围教育的成果亦有限。像熊爸这样只是识字的人是多数，能通过文字的指引领略前人学识风采，真正成为智者贤人的还是少数。
安文再次陷入沉思，便少听了许多熊爸的话。突然间听熊爸不好意思地说：“恩人，我是不是太唠叨了？”
“没有。”安文笑了笑，发现熊多多已经躺在熊爸的怀里睡着。
“别让孩子着凉了。”他说着，解下自己披风，为熊多多盖上。
“没事没事。”熊爸慌张推辞，但安文示意他不要吵到孩子。
“其实工厂里的工作并不复杂，也不用有什么太高的手艺，相反，工厂的工作既简单又枯燥，越是那些有好手艺的聪明人，反而越难坚持得下来。”安文说，“像你这样肯踏实低头工作的人，他们最喜欢了。”
“真是这样？”熊爸半信半疑。
“总之到时你可以试试。”安文说。
远处有人走来，四处张望，最后跑到篱笆墙外。半人高的篱笆墙，他轻轻一跃就进来了，冲着安文皱眉头：“老……”
只说了一个字，安文就冲他摆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下次再出来一定告诉你一声。”
熊爸抬头看，满心的赞叹。
来人是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一脸英武气，腰间还挎着把长剑，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物，这要是平时行走在街上见了，总是要停下脚步给对方让个路，叫一声大人好的。
胡瓦抹了把汗，明白了老板的意思，咧嘴乐了：“也不用。反正您也没别的地方去。哟，这不是上次那个小姑娘吗？”
熊爸不由想起了闺女说的那些梦话，什么又是强盗山寨，又是大哥哥一身铠甲呼风唤雨，眼睛一闭，山寨就没了，眼睛一睁，家又在眼前了。乱七八糟没个头绪，两口子想了好久之后觉得肯定是闺女被水淹过后做了噩梦，小小年纪，分不清梦和醒，于是就乱了。
恩人竟然有佩剑的随从，看来不是一般的身份。许是闺女见了这些腰里挂剑的武者，有所见就有所梦。
想到这里熊爸也就释然笑了——本来以为闺女被吓得不清得了什么癔症，万一根治不了，将来可是要影响嫁人的。现在明白了那梦的出处，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多多妈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个钱袋。钱袋当初是满的，现在还是鼓的，没少一分一文。她迎面看到一个黑大汉，腰里还带个剑，不由怔住，胡瓦怕吓着了女人，急忙点头冲她笑，指了指安文：“我是……随从。”
“老板”两字差一点脱口而出，自己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算是惩罚。
让你小子老要给老板露底！
“坐，快坐！”多多妈乐了，“也没什么好招待的，等我给您倒杯水吧。”
“不用不用。”胡瓦乱摆手，望向安文。
“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安文起身要告辞，多多妈立刻捧着钱袋追过去：“恩人，这钱我们实在是不能要。”
“那就留着吧。”安文一笑，“算是给多多的一压岁钱。”
“什么钱？”熊爸一怔。
安文笑了：“我家乡那边有一些习俗，新年的时候遇到小孩子会给他们一些压岁钱，意在驱散妖魔邪祟。今年新年时我不一定能在这里，就算提前给多多压岁钱了。”
“可是……”多多妈犹豫之际，安文已经挥手告别，与胡瓦一起离了小院。
“快追啊。”熊爸催促。
“不好吧？”多多妈嘀咕。“恩人都这样说了，咱们还坚持不收，让恩人在随从面前丢面子呀。这样，等明天我留心着些，再见到他一个人时，就给他塞进手里，怎么样？”
“老婆大人高见！”熊爸竖起大拇指。
遗憾的是，那天之后再未见到恩人。
熊多多最是生气——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大哥哥，竟然被爸爸妈妈趁她睡着时给放走了，不依不饶要他们还来。两夫妻一脸无奈——大哥哥又不是小兔子，难不成你捉了回来我们还给关在笼子里养着不让走不成？
转眼间到了招工日，镇上热闹无比，一大早人们就排起了长龙，在招工处门前等着。熊爸虽然也起了个大早，也排了个靠前的位置，但架不住他心眼好，听不得别人说软话，也见不得别人受苦累。
“大哥，您看，我都快三十的人了，连个家都还没有，为啥？家贫，娶不上媳妇啊！您看您家嫂子，那叫一个漂亮！您家闺女，那就一个乖巧！您这样的成功人士，就照顾照顾我这样的小子吧！”
让，说什么也得让！
“小伙子，你看我一把年纪了，真是排不得那么久啊！真排在后面的话，不知道轮到我时我还能不能站着走进去呀。家里人可都在等我的好消息，我这一身手艺的人，要是进不了工厂，那还怎么有脸见人？”
让，说什么也得让！
“大哥……”
“大兄弟……”
“大叔……”
“大侄子……”
“大外甥……”
中午的时候，夫妇两个带着熊多多，愣是让来让去让到了大后方。
可不能再让了！
但又让了，于是这一让，又让到了黄昏。
天黑之前，拖着疲惫的身子，夫妻两个一起走进了招工处。屋子里有几个看起来就很精明的人，有人坐在桌子后一脸倦容地揉太阳穴，有人拿着笔有气无力地念着名字。
“自己到外面玩一会儿去。”多多妈轻推了女儿一把，有些紧张地走上前。
熊多多望了望屋子里的人。小小年纪，不懂什么叫气氛压抑，但就觉得不自在，听妈妈的话跑了出去，在黄昏微风里捉蜻蜓追蝴蝶，看蜜蜂采蜜。
“有什么特长”招工的人有气无力地问。
“没……”熊爸老实得很，加上紧张，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多多妈急得掐了他一把，他惊叫一声，吓了招工的人一大跳。
“我会针线活儿。”多多妈抢着说。“我的手艺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还有，田里的农活儿我也全都会，耕地除草还有……”
招工者摆了摆手：“工厂里可不需要耕地除草。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手艺？”
多多妈本是善说的人，但不知为什么，站在这里就脑子发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熊爸更不是能言的人，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老婆，等老婆开腔。结果这使得多多妈更紧张，硬是啥也说不出口。
招工者开始皱眉。
“安牌”招工当然不是看对方手艺如何，但至少要看对方机不机灵，智力有没有什么缺陷。像这种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人，将来怎么向他交待工作？你教他半年他也搞不懂流水线上那点活儿怎么办？一个环节出小问题，整条流水线就是大问题啊。
“回去吧。”招工者面色和蔼，挥手示意。
熊爸急了，突然想起昨天恩人说的话，急忙说：“我没别的本事，就是干活踏实肯干。到时工厂交给我什么活儿，我就一定努力干好，绝不会嫌烦嫌累！”
招工者笑了笑，点了点头，再次随意挥了挥手。
两夫妻都有些绝望了。
这时，胡瓦推门探头进来，冲两夫妻一笑：“我带多多到河边玩去，怕你们担心，告诉你们一声。”
“没事没事，麻烦您了！”多多妈忙说。
胡瓦呵呵笑着走了。
招工者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