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楚王府以后,我径直去了高府,绕过守卫引开婢女,在娘亲灵前拜了三拜焚了一柱香。
娘亲的棺木是空的,只有一套旧衣铺在里头。那件上襦袖上的牡丹花还是我小时候娘亲硬逼着我学一点女红让我绣的,奇形怪状丑得没法见人,可娘却一直在身边留了这么多年……
我拿走了娘这一身旧衣,出了汴京城,寻了个依山傍水风景如画的敌方立了一座衣冠冢,墓碑是伐木雕成的,上面刻着我歪瓜裂枣的字。
娘亲给我那只珠钗,原本我也想一起随葬了,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没舍得。我想留个念想。
楚王府和兴和会两路人马似乎都在找我。曾有一次,我看见李琰策马从近在百步的地方匆匆跑过。他似乎对我也有所察觉,然而我终于还是没让他找着。
但我一次都没看见过阿仁。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在做什么、想着什么。我只知道,倘若他此时当真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没有合适的表情可以面对。
离开楚王府以后,我想了许多。
我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十数年人生其实昏昏噩噩,没有一件事值得说道,实在白活一场。
而今我孑然一身,没有阿仁,也没有赵德芳,甚至连娘亲也没有了,没有束缚,却也没有扶持。
我吃山果饮山泉,拾来柔软干草在洞穴搭窝而睡,看飞禽走兽,望日月星辰,不必计较乌飞兔走,不必识年月几何,仿佛一切都完美无瑕,又仿佛什么都无所谓。
我忽然发现,我不知自己为何活着。
就好像“活”只是我身体里仅剩下的本能,从前那些所谓理想梦想、大话梦话,那些“我想要的生活”都在逃离一瞬灰飞烟灭,丧失了意义。
娘亲曾语重心长叫我为自己而活。而今,我终于明白娘的苦心,却是已然失去,再也不能相见了。
我在山中终日发呆也不知闲了多久,闲得骨头都要软了,直到一日,眼看着一只子鹿被老虎一口咬死。
那老虎吃完了鹿,转眼笔直瞪着我,剪尾便走过来。
我吓得浑身不由自主得发抖,什么内功外功轻功全忘到九霄云外,脑海里一片空白,瘫软在原地不能动弹。
可那老虎却只伸出一掌按住我低头嗅了嗅,便转身走了。
那天我犹如死里逃生,在地上僵到半夜,才仓惶逃回栖身的山洞,挤在火堆前,一宿难眠。
生命实在太脆弱,转瞬即逝,随时可能破碎。那只老虎不吃我,是因为它刚刚吃饱并不饥饿,否则我早已做了它腹中美餐。
我活到今日,凭得全是运气。而从今往后,倘若我不能如娘亲所说,真真正正做个为自己而活、能自己而活的人,还要继续凭运气活下去,实在不知能活到哪一日又活成个什么模样。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是我终有一日,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在意,就仿佛我根本从未存在过。
我不应该就这样逃走。
我还没有弄清事实原委,不知害我娘亲的真凶究竟是谁,甚至连娘亲的遗骨都未曾找到,我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我必须得回去。
不再是为了阿仁,也不是为了娘亲,而是为了我自己。
说好得不信命,不服命,就是我要良心得安,我要有所为,我要通通透透清清明明得卸下重担了却心愿,而不是像这样糊涂懦弱地逃避一生!
我打了几只野兔,拎着下山,跟山脚村民换了些衣物,扮作个小厮模样,悄悄又回了京城。
我娘故去以前,是落在了兴和会的手里,无论究竟是谁害了她,都与兴和会脱不开干系。
而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被人牵过来推过去的小姑娘,不是掩人耳目的花魁幌子,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我,是自己要回来的。
我要找的,也不是任何一人,而是这世间唯一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