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我,学会易容术是一种什么感觉,大概就是……复杂。就好像突然有了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却又渐渐在另一张面孔下开始怀疑——如今众人眼中的“我”到底是谁呢?
我跟这老伯学了三天,只有三天而已,说白了也就是一番胡吃海塞的填鸭,但也足够我出门骗骗肉眼凡胎了。
临别时,我问了老伯一个问题。
他既然精通易容之术,想必也并非拿本来面目见我,从明日起,这偏僻小院连同所谓的老伯一起必然销声匿迹,再不存在于这天地之间。我从前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往后恐怕也很难再有机会知道。
所以我问他:“如果我想把我娘亲的珠钗赎回来,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你?”
老伯笑着对我说:“等我想让你找到的时候,你就能找到我。”
真是毫无惊喜的标准答案。虽然我原本也没指望能有什么惊喜。我已经接受了设定,没有惊喜才是最大的惊喜。至少这个回答告诉我了一点,总有一天,我是还会再见到他的,总有一天,我能把娘亲的珠钗拿回来。
离开小院和老伯以后,我再一次回了六八楼。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我站在六八楼门前,抬头看着那块金灿灿的招牌,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惆怅。
我走时老伯说我传了他的衣钵,他还要送我一份出师礼,于是给了我一个箱子一匹马,嘱我务必走远了才能打开箱子来看。待我打开看时,发现除了几件精致衣衫、行头道具若干以外,满满一箱都是钱。
如今的我锦袍玉面,活脱脱一个出门游玩的富家少爷,再不是人见人嫌的小乞丐、臭丫头。从点头哈腰迎我入门的跑堂伙计脸上那些灿烂笑容里,我就知道,我的人生确实要变了。
我跟着伙计上了二楼临窗的雅座,要了一壶从没喝过的好茶,拿从师父那儿偷看来的《茶经》骗伙计说我家在江左经营茶庄,想和掌柜的做笔买卖,问他能不能请掌柜的来与我面谈。
伙计满脸堆笑问我姓名。
我愣了一瞬,回答他:“我姓严。我叫……严超贤。”
然后我就捧着茶碗坐在那里等。
掌柜的迟迟未曾出现,并不如伙计所说那般“马上就来”。
楼下喧闹之声却越来越大起来,终至沸沸扬扬。
我好奇探头一看。
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架朱红色的马车,纱帘锦缎,雕花奢华,门窗两边还挂着金银风铃,随着微风拂过不时发出清脆声响,真真精美绝伦。
车前车后,各有两名美貌婢女,各个珠圆玉润一身绫罗。
哎,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闺秀出行啊,可惜我是个易容女扮男装的,不然是不是可以前去勾搭一番……
我啧啧在心里遗憾了一番,视线顺着往前看过去,就差点没把一口茶直接喷出三尺。
站在车前的哪有什么大家闺秀,分明是个公子哥儿,年纪看着不大,尚未行冠礼,身形也并不魁梧,甚至可以说比普通男孩子还瘦弱些,显然是个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却不幸体弱多病的主。然而,就是这么个纤弱少爷,此刻却正一手揪住六八楼伙计的衣领子——正是替我去找掌柜的那一个伙计,大声嚷嚷着怒骂不止。
骂的是什么,就不说了,反正这种文绉绉的小少爷,骂人也骂得跟唱歌似的,反正我是没怎么听懂,估计周围围着看热闹的那么一大圈人也都没太听懂。
我撑着窗棂看楼下跟唱大戏似的闹了好一阵。
那小少爷似乎很是气愤,丝毫没有罢休放手的意思。那伙计被他揪着苦苦赔礼道歉也无济于事。
他们闹他们的倒是不打紧……可是耽误我找掌柜的谈正事,我找谁评理去。
这六八楼莫不是有什么邪门跟我反冲不成?我只是想好好拜见一下掌柜的,严肃认真地讨论一下我自愿加入兴和会的事,怎么就这么好事多磨呢……?
眼看楼下这是要没完没了了。我实在忍不住,干脆把茶碗一扔,直接翻窗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