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要说,当官的绝大多数都不是好东西!什么黑心烂肝的知府大人,还说是朝廷直隶的五品大员,良心都被狗吃了!劫财也就算了,好歹给人留个活路,总还能恬着脸自辩一句“盗亦有道”吧。他不。他是能抢多少抢多少,能搜刮多少搜刮多少,把你榨干净了还巴不得你早死。不然万一你没死,把他的丑事恶事抖出去,指不定哪天就成了他的麻烦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了可怎么办?
知府大人判阿仁“盗窃在先,辱蔑朝官在后,当市笞刑四百,以儆效尤”。
笞刑四百。我咒他祖宗十八代啊!他怎么不干脆直接说“抽到死”算了?官府那施刑的藤条鞭子全是麻刺,一根能有碗口粗,是随便抽着玩的吗?
我跟着一窝蜂涌去“看杀头”的人流,被推推攘攘挤地差点摔倒,心里起了一万个官逼民反的念头。
一个小贩挑着货担撞了我一下,愤愤扭头冲我骂:“干吗挡路?不看热闹就滚远点啊!”骂完追着人群跑远了,抱怨声却还听得见,“真****的流年不利,买东西的都被杀头的勾跑了,凑个热闹还被挡道。”
仿佛晴天惊起一个响雷,我忽然觉得寒彻骨髓。
云集一处的人群不时开始发出啧啧惊声,刺耳地淹没了鞭子抽在骨肉上的声响。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逃跑,不敢去看,也不敢想象。那个正在受刑的是阿仁呀。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这到底是天降的什么灾啊。所以,阿仁你是……故意想要去挨这一顿鞭子的吗?你心里有气出在谁身上都好,何必折腾自己?
胃里火烧一样疼,腿也灌了铅一样重,视线亦有一点模糊,可不知怎么了,我反而越来越清晰地知道我该做什么。
就豁出去了又怎么样?
反正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何况我们怎么都还是人啊。
我忽然拔腿往人群方向跑,努力扒开每一个伸着脖子看戏的人,拼命往前挤。一个大块头挡住我怎么也不肯让开,满嘴骂骂咧咧的。我想也没想,拔下髻上一支金簪,用力往他手臂里一刺,大吼一声:“不想死的都他娘的给姑奶奶让开!”
惨叫声中,人群迅速闪开一个豁口,毕竟看热闹再重要也不如躲开会杀人的疯子重要,谁的命能大过自己的啊。
我终于看见阿仁了。他被双臂拉开地绑在两根木桩上,已经不知被打了多少回,赤/裸的背上再没一块完好的地方,满身满地全是血,一片刺眼的鲜红。可他的神智却非常清醒,他抬起头来看我,眸色清澈极了。目光相接的一瞬间,我心里一阵紧缩绞痛,眼泪便全涌了出来。
这个笨家伙,他哪天要是死了,一定是笨死的!
估摸着围观群众发觉刚才叫嚣着要杀人的疯子不过是个发髻散乱的狼狈小/妞,于是又神勇起来了。有人开始叫骂:“干什么呀?看个热闹都不让了?”
“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看的?看见别人倒霉就这么有趣吗?今天是别人挨鞭子,你们在这儿看热闹,等改天抽你们的时候,小心连收尸的人都没有!”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诅咒了这群穷凑热闹的,上前就想去夺衙差手里的鞭子。
几个衙差迎上来拦我,我只好拿着簪子当刀使,毫无形象地跟他们扭打成一团。
然而很奇怪,事实证明我有时候就是会突然变得蛮力无穷,比如早先我一把拽倒了阿仁的时候,又比如刚才阿仁死活也拽不动我的时候,再比如,现在,我本以为飞蛾扑火以卵击石,却没想到,竟然一刀一个小朋友——凡是奔过来抓我的,全都被我推翻在地,且痛苦状捂着胸口老半晌爬不起来。
我也顾不上管这到底怎么回事了,跳上刑台去,一把抢过那已经目瞪口呆的衙差手里的鞭子,恨得牙痒痒反先给了他一下。只听“啪”的一声响,那衙差就滚到台下,连带着台沿上的围栏也断了一片。
这一声响落在耳朵里,震的我自己也是陡然心惊肉跳,忽然回了神一般,手脚一阵发软,刚刚还能舞动的鞭子顿时重若千斤,立刻就脱手掉在了地上。我跌跪下去,手忙脚乱地解绑在阿仁手腕上的绳子,可是十个指头偏偏全不听使唤,怎么解也解不开。
“小甜,小甜,你别慌,没事。”不知什么时候,阿仁反而开始一迭声地哄我。他的声音从不曾如此低沉又温柔,亦从不曾如此靠近,字字都落在了心里。他说:“是我该打的。我只一想到你要被卖给别人,就满脑子煮浆糊,什么也想不明白了。惹出这么一团乱子,你别怨我。”
闻声我就打了个哆嗦,瞬间似有无数情绪涌上心头,一把抱住他哭得缩成了一团。
我凭什么怨他啊,这家伙真是……笨死了!
估摸着是觉得发完疯的我又没什么威胁了,衙差们在监刑官的鬼哭狼嚎中爬起来,又涌上来拽我。
混乱中,我看见高孝珩不知何时已站在监刑官身边,正冷冷作壁上观。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骄傲可以不要,自尊也可以不要,如果这个人可以救阿仁的话……那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竭力挣开衙差们的手,跪下去就冲他磕了一个响头,大声道:“高大官人,反正对你来说多买一个杂役也就是个小钱吗,你就大仁大义好人做到底吧,我唐甜甜就算死了,下辈子也还你!”然后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不要低着头被人裁断生死,是死是活我都要看着他的眼睛。
高孝珩也静静地看着我,一双狐狸眼深深浅浅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直盯得我浑身出冷汗。
过了半晌,他开口了。他说:“好呀,你们俩一起跟我走吧。”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