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这狸猫问我:“他在你心里有多重?重到可以为他不顾生死吗?”话头上明明依旧是带着笑的,那眼神却不知为什么叫我从心底打了个寒战。
这个问题我答不了。我想了很久,终于只喃喃答了一句:“我不知道。”我真是不知道。这种问题,太太平平时甩手空想又怎么想得出个真来。何况要我唐甜甜说自己不怕死……那简直是让我空口打诳语会被雷劈死的啊!
我扭头盯着高孝珩看了一会儿,叹道:“虽然很感谢你救了阿仁,我也的确说过要报答你了,但是……你别逼我做我做不到的事啊。”
高孝珩端着茶杯,一面喝茶,一面问:“什么是你做不到的事?”
“很多啊。小小坑蒙拐骗的话可能还可以,烧杀抢掠什么的我就办不到了;还有琴棋书画跳舞唱歌什么的,别为难我了,杀了我也不行啊;再比如说,”说到这里,我又瞥了他一眼,“跟你行房什么的估计也办不到。”
话音未落,高孝珩已经一口茶喷了出来,赶紧把茶杯扔在一旁,捂着嘴一个劲咳嗽。
外面的仆人凑到窗口来问:“大官人可安好?”又喊着骂车夫把车赶得太快。
我默默给阿仁新拧了一块湿帕子,腹诽:本姑娘有那么语不惊人死不休么……?
高孝珩好不容易气顺过来了,揉了揉太阳穴,“唐姑娘,你好像没弄明白,现在是我把你们俩都买下了。”
“对啊。”我点点头,决定不如彻底摊牌,“其实我本来是打算等你这个冤大头把我赎出去,就找机会逃走的。但是现在你既然帮了我们,我也不好意思再闷声不响地坑你了。说吧,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唐甜甜一言九鼎,哪怕豁出条命去也给你办妥了。”其实说到这里我有一点浮夸,真要豁出命去我肯定办不到。
但高孝珩却笑出声来,“你一个小女子都已这般豪气万丈了,叫我还怎么施恩图报?”他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品着,仿佛在琢磨筹码,末了却只看了阿仁一眼,平淡说了一句:“你就先好好照顾他吧。”
“哈?”这个要求叫我一时不太适应。
高孝珩似乎对我的吃惊也有些吃惊,面上笑意渐渐敛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是阿仁啊。”我傻乐了一下。
“看来他什么都没告诉你。”高孝珩神色愈发严肃起来,几乎换了张脸,“其实——”他似正要与我解释什么,但才开了个头便被打断了。
“我的事我自己会和她说,不需要你多嘴。”阿仁忽然撑起身来,把高孝珩没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阿仁,你还好么?伤口还疼么?”我见他醒了,一时很欣喜,抓住他小心追问,才问了两声忽然觉得不对……这小子怎么就醒得这么刚刚好?摆明了一直在偷听,不爱让人继续说了才蹦起来打岔的。想到这一节我顿时又想掐他了,“你什么时候醒的?醒了也不吱一声!”还装睡骗本姑娘仔细伺候你……
“我没事。”阿仁果然四两拨千斤,直接把后头那些个愤怒的质问都当没听见了。他坐直了身子,又把我拦在背后,沉声对高孝珩道:“你想怎样冲我来便是,不要为难她。”虽说他一副逞强的模样,但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不过才动换了这么几下,那雪白中衣底下的绷带又已染了血红。但他咬着牙关,哼也没哼一声,只是腮帮子硬着,脖子也硬着,隐隐有青筋突起。
我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刺痛,想说:“其实你不要这么逞强也没关系啊……”但高孝珩比我先一步开口。
“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高某啊,少主。”说这话时,高孝珩的语气明显冷了,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让我觉得他不像狐狸了,反而简直像是弃犬。他露出个自嘲哂笑,盯住阿仁说道:“前年在尧山柴氏祖陵谒见少主的除了曹、于、崔三公之外,还有一个人,便是区区在下。”
阿仁嘴上“哼”了一声,很明显地把脸别开了,“不相干的人我从来记不住。”
几乎就是下一刻,高孝珩却暴跳起来。“不相干的人?柴守义,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车子是不够高的,不足够让他站起身来,然而,只需要一个箭步也足够他抓住阿仁的前襟。他半跪着,双目炯炯,那火光仿佛要将他深刻的眉眼五官都一并燃烧起来,“姓赵的背信弃义夺了周室江山,逼死先帝,害死你母亲,让你沦落在那种腌臜下流的地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这是你的国仇家恨奇耻大辱!我们这么多年来呕心沥血、走遍南北找你是为了什么?换来你一句‘不相干’?柴守义,你再没心没肺,父母血仇,与你相不相干?”
连番质问,字字都是砸下来的,直逼得人喘不过气。
但阿仁却似丝毫也未动容,只是淡漠地反问了一句:“你也知道说是‘我的国仇家恨奇耻大辱’,那你图的是什么?”
高孝珩一怔,慢慢松了手。“我图的是什么。是啊,我图的是什么!”他冷笑一声,猛起一拳向车厢壁上砸去,半道又顿住了,讪讪坐回原位去,靠着窗,闷闷地再没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