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又去找了阿仁,遵奉母命,专程道歉。好在这回他没躲我,但仍旧是背对着我,一气儿恶狠狠地劈柴,完全是不太想搭理我的模样。
那要死不活的小样儿看得我怒从心头起,强行绕上前去伸手一把揪住他领子就吼:“你到底要怎样啊?反正一条河里摸鱼一个桶里洗澡的事儿当年也没少干了,大男人一个现在还别扭什么劲?”
想来我当时是烦透了,力道一没拿捏准,生生就把阿仁连着斧头一起拽过三大步来。
阿仁也不知怎么地,偏生这回就特别没重心,一拽就倒。
于是一拽一倒,但听一声闷响,他就把我压倒了——手里握着那斧头还没忘“咔”一声砍在我耳朵边上一指远的地上。我简直怀疑他这就是故意报复,虽然他自己宁死也不承认!
当时我条件反射大喝了一声:“你你你……你要干吗?”
阿仁瞪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甩甩手,把斧头拔出来扔了。
“你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他皱着眉,绷出一张严肃面孔凶巴巴地斥责我,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先绷不住了,扭过脸去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傻啦?”时隔月余,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抬手戳了一把这家伙的脸,可惜没能全身而退,不等我飞快地逃走就被他抓了现行。
他抓着我两只手把我摁在地上,低头又盯著我看。有阵子没和这小子打架摔跤了,我这才发现他这一身气力真是今非昔比,随随便便把我摁得像条死泥鳅,真不知道这家伙刚才是怎么被我这么一柔弱少女(大雾)拽倒的!
可不知为什么,阿仁的眼神很柔软,柔软地就像流淌的温泉水,又像是最细的丝绸,摩挲在我脸颊上,等我发觉时,已烫红了一片。
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抗议:“看什么看?我脸上又没长花!”
可阿仁不答我。他仍旧盯着我看,良久,他既然开口道:“其实你知道的吧,我的心意。”那嗓音轻柔又低沉,简直不像是钻进耳朵里的,而是直接从脑海深处响起来的。
“嗳?”我眨眨眼。
阿仁没搭理我的怪叫,反而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更深沉的语声说:“小甜,你要相信我。”
我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扭头望西跨院那边一瞧,大喊了一声:“啊,娘!”
果然阿仁那小子立刻根跟被烧了屁股一样撒手就蹦起身来,于是我二话不说趁机脚底抹油,一哧溜就逃走了,爬上院墙头没忘记回头瞧一眼,看见阿仁一副被气得站不起来地模样,抱着他那把斧头恨不能把柴火都劈成了牙签。我无比欢快地吐舌头拉下眼睑冲他扮个鬼脸,跳墙飞得无影无踪。
嗯,其实我不讨厌阿仁,我很喜欢他,但我更喜欢捉弄他,至于究竟是为什么呢,貌似我自己也说不太明白。不过我想,阿仁他应该不会介意的。
我知道,阿仁这小子琢磨怎么带我逃走已经很久了,我真的是打心眼儿里觉得愿望很美好,但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逃出这私坊不被抓回去不难,难的是逃出去之后怎么办,我们这样出生的人是贱籍,没有那张“良民”的身份文碟,就算想找个深山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也未必能绕过官府的盘查。而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阿仁他都会护着我的,就像小时候无论谁欺负我他都会替我出头一样。所以,我老早就很认真地想过了,如果真的要逃,那么他逃他的我逃我的就好,能逃一个是一个,总比绑在一起全死翘翘要好得多。我这个三脚猫呢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骄傲总还是有一点点,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包袱。
活下去不是件容易事,这我从来都知道,但人到这世间来走一遭究竟怎样才算是真的活着、活过呢?饭要吃得不嘴软,路要走得不腿软,腰杆儿要是直的,心底要是踏实的,要想真真正正地活着,我就得靠我自己活着。
似乎扯得有些远了,其实没有,绕了这么大一圈,我要说的就是,在我和阿仁把这个(心灵感应中的)出逃行动具体实施之前,我就被那个晴天霹雳给劈了。
啥?不记得啥时候说起过“晴天霹雳”了?请自行回头翻看开头第二十五段,谢谢!
就在我被阿仁压倒之后的那天晚上,妈妈找上门来叫我挂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