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琰便来高府别院找我,带着楚王教令。
高孝珩自然老大不乐意,却也没甚么正当理由抗令不遵,只得冷着脸放行。
李琰告诉我,赵德芳带着王氏和另外两把钥匙连夜入宫面圣,将事情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奏请圣裁——只略去了阿仁和兴和会一事未报。
那王氏办事不利,正惧怕天威难测。赵德芳恩威并施,趁机说服她瞒下了与阿仁和我相关的事。外加高孝珩之前一番威胁,王氏思前想后便从了。
对于赵炜种种,皇帝似乎并不意外。赵德芳奏请将赵炜公开处刑昭告天下以正人心平民愤,皇帝也并未反对。他只对赵德芳提了一个要求——要赵德芳接替赵炜,担纲找出周世宗柴荣留下的那批宝藏。
听说这消息,我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果然,我当初不计后果闯王府,彻底把赵德芳扯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淖之中。虽然李琰一再安抚我,说王爷早已暗查赵炜多时,就算我不去求王爷,王爷也绝不会放过那厮,该来的迟早都会来。我依然觉得愧疚,还有深深地担忧。
心里有种微妙难言的感觉。我在意赵德芳。与我在意阿仁、在意任何人都不一样,就好像是一种躁动于血液中的本能。我想,抛开那些错综复杂的恩怨评说,抛开人言可畏,我是很喜欢赵德芳这个人的,所以我才会为他担忧,我不愿他陷入困境危局。
周世宗遗宝便是一个疑云密布的危局。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多少人为了钱化身为鬼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寻宝这种九死一生的麻烦差事,本应该能躲多远躲多远。而如今,赵德芳却深陷其中,被缠得死死得,再难脱身了。
何况,这宝藏还牵扯着皇权更迭,牵扯着绿林叛党,牵扯着阿仁。
如果赵德芳要出头替赵光义寻这笔宝藏,想必会彻底成为兴和会的眼中钉,毕竟这宝藏是柴家的,怎可能没事人一样让赵家人夺走。
如此一来,阿仁又该怎么办,会怎么做呢……?
为什么赵光义要让赵德芳来继续追查这秘宝下落呢?
为什么……赵光义明明早已有心除掉赵炜却要按兵不动作壁上观,足足等到赵德芳自己冒出头来,就像是早已算定了这一局。
赵德芳隐瞒下我们的事,赵光义当真信了吗?
这位深藏禁中面目模糊的当今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又作何盘算呢……?
从前,我曾听师父说故事时说道,皇帝是这世上最喜怒无常翻脸无情的可怕之人,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容易死,然而真猜透了,恐怕死得更快。古往今来,能真正了解帝王心中所思所想者,大多都被所侍奉的君王杀了。因为比起叛臣贼子,这样的人,才是真正令帝王夜不能寐的噩梦。
那么赵德芳究竟是哪一种呢?深得百姓爱戴传颂的贤王殿下,究竟有没有猜透这难以琢磨的天子心?比起身为前朝遗孤逆党龙首的阿仁,赵德芳这样一个站在今上身边的太祖血脉又是怎样一种存在呢?
柴守义和赵德芳,这两个人的人生已经无可避免无可更改地交汇了,又将向着什么地方走下去……
我怔怔啃着手指,默然不语。
心里一阵阵打鼓,不安就像冬夜霜地上升起的寒气,悄无声息地弥漫。
李琰对面静看我片刻,安抚地轻拍了两下我肩膀,问我:“我教你的调息内功和健体之术,你每日都好好练了吗?”
我猛然一愣。
“李将军,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闲心关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李琰却浅浅扯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我倒是觉得,‘你’大概是眼下唯一看得清抓得住的‘大事’了吧。”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递给我。
“王爷有封信,想请你亲手转交给那位‘阿仁’小哥。”
说是信,也不过是一张纸而已,简单叠起,甚至连信封也没有,简直就好像是在邀请人偷看一样。
我挑眉捏着如此引人犯罪的一封信,狐疑地看着李琰。
李琰会意地反问。
“你不先打开检查检查上面写的什么吗?”
我从善如流展开那一方白纸,顿时又怔住了。
信中笔迹刚劲有力,稳健之中不失恣意大气,却明明白白只写了两个字。
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