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仁一路拽着我,穿过陌生的偌大宫苑殿宇,把我带去见了赵德芳。
赵德芳被软禁在一处偏僻宫殿里,除了面容略有些憔悴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还是那副芝兰玉树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
他只在看见我时轻叹了一声。
“甜甜……你答应他了?”
“她是大宋的公主,我是大周的新君,她嫁给我,不是众望所归安定民心的大好姻缘吗?贤王又何必想不开呢?”
阿仁拉着我与赵德芳对面坐下,仿佛示威。
赵德芳面容沉静如水,泰然直着腰。
“柴守义,事已至此,成王败寇的道理,我懂。但你有怨也好有恨也罢,甜甜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既然这一场恩怨起于我父皇夺了你父皇的江山,不如就此了结在你我之间,不要牵连无辜了吧。”他的声音也还是那样,温柔里总带着些许笑意,并不直白露骨,却温暖又安心。
阿仁冷哼一声,忽然暴起,一把掐住赵德芳咽喉。“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吗?她识时务可以活,不识时务便是死,但无论她如何选,都改变不了——”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了一下,似在平服情绪般吐息了好几个轮回,直到胸口不再激烈起伏,才恢复了一丝笑意,缓缓松手,吐出四个字:
“你必须死。”
侍人分别端上两杯酒来,一杯呈给赵德芳,一杯却递在了我的面前。
“甜甜,给你四哥敬杯践行酒吧。”
阿仁冷冷地看着我。
我呆磕磕愣在原地,仍无法消化他的意思。
他这是要毒杀赵德芳吗?
他要借我的手杀了赵德芳。
“我不!阿仁,你别闹了!有没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激烈挣扎起来,打翻了递到面前的酒杯。
侍人们一拥而上将我按住,很快补了新的酒杯上来。
赵德芳静静端坐着,云淡风轻如同与友人对酒闲谈。
“李琰将军是忠良将才,还望你善待他。”
“斩草要除根,这事不是你们赵家人教会我的么。”
阿仁轻蔑嗤笑。他盯住赵德芳,良久,状似唏嘘般长出一口气,“放心吧,你死以后,赵氏子子孙孙仍旧可以代代为王享受荣华富贵。我会立甜甜为后,将来还会立我们的长子为太子,从此柴家赵家便是一家,再也没有什么可笑的争夺。这天下本就是姓柴的,如今还给我,无论守天下还是守承诺,我都会做得更好。”
一瞬间,我竟恍惚在他脸上瞧见些许当年赤诚,混沌中愈发心惊肉跳。
“如此最好。赵德芳先饮为敬,就此谢过陛下了。”
赵德芳微笑着颔首向阿仁施了一礼,从容端起面前酒杯。
“别喝啊!你们都疯了吗?!”我大喊起来试图阻止他。
赵德芳笑着抬眼望向我,轻声地哄:“甜甜,别怕,没事的。”
他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如同山倾般倒下去,就在我的眼前。血从他形状美好的唇间涌出来,一片乌红腥浓。
心里就像有一块深埋许久的血肉被骤然撕裂了,汩汩喷涌出沸腾热血。
我再也无法自控得嘶声吼叫,用力拍打甩开每一个企图按住我的人。
“我不认识你……你不是阿仁!你不是阿仁!”我揪住那个和阿仁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撕打,毫无章法得用手边每一个可以抓住的东西充当武器,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你是谁?你把阿仁怎么了?你装成他的样子招摇撞骗!你这个混蛋——”
他却轻而易举反扼住我。
“你记不记得师父当年曾经跟咱们说过,这个世界其实是许多条平行的线,所谓的人生也一样。我们的每一个举动,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时刻的我们,都不过是构成那些线的点而已。也许,你认识的那个阿仁,已经在不知道哪一根别的线上,早早得就死掉了。能活到现在的,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的,只有这个我。”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带着潮湿吐息,却冷冰没有温度。
我奋力地挣扎,可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桎梏。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眼泪抑制不住得崩溃涌出。
“没关系。我也很讨厌这样的我自己啊。”阿仁眼中却散出异样的光。
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剔骨尖刀,用力拽过我的左手,略略歪着头看我,神色诡秘,恍如壁画上那斑斓如妖的化生童子。
“甜甜,师父不是教过你吗,你如果……真的那么讨厌这个我,只需要顺着这条线倒回去,切断它,就像这样——”
他的刀尖划开我掌心的血肉,又在末尾用力一挑。
我痛得凄厉尖叫,不管不顾地拍出一掌,反夺过他手中尖刀。
太阳穴烫得厉害,脑袋里那根弦终于崩裂了,发出轰然巨响。
我呆呆望住他看了一眼,调转刀尖,双手紧握,用力刺进自己胸口。
向后跌倒时,我觉得自己落进了水里,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就像染缸里卷起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