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明远的脚向前,辗到那桂花枝上,嘴角噙上冷意。
他的眼神只在陈安贞的脸上稍作停留,他不理会,她眼中的诉说,他直接看到宁明轩,看到后者,向后移了半个身子,下意识的离着陈安贞远了些。
宁明远耿耿于他的那半步,刚刚,他是否也注意到,应退开半步的。
他向他们走过去。
“三哥,刚刚我们还找你呢!”宁淑媛没有感觉到空气中的凝重,只欢喜的说道。
正在这时,听雨亭上,宁淑婷探出口来喊:“你们还磨蹭什么呢,快上来,这里看月亮,好美啊!”
宁淑媛听了,就拉着陈安贞的手说道:“三嫂,我们也上去!”
陈安贞看向宁明远,宁明远向她点点头。
陈安贞感觉到他眸子中的冷,她的心,有些沉沉,她知道,他的心,有时是敏感的。
她只有随着宁淑媛向着亭子那里走去。
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到宁明远与宁明轩直直的立在那里,两个人的神色都那样的冷静,可是,这份冷静又让陈安贞感觉到紧张。
四姨娘看到宁明远刚刚的样子,原以为有一场好戏,不想这样就算了,她有些意兴阑珊,她向着宁明轩说道:“二少爷,刚刚,亏得你,三少奶奶才不致于掉到湖里呀,三少爷,你可要好好的谢谢你二哥!”
“我知道!”宁明远冷冷的说道。
四姨娘还要说什么,宁明远回过脸来,恭敬的说道:“爹爹刚刚还问四姨娘在哪里,怕还在找呢?”他说了句谎话,因为不想她还站在这里。
四姨娘咬了咬唇,低下的眼角有着恨意,虽然他的语气是恭敬的,可是,他是在撵自己走。
她抬起头,脸上,却是一惯的笑,细细描画的眼,眼梢用炭笔勾得远远的飞起来:“你们好耍,我去听戏了,今天的戏,真的好看!”
她扭着腰肢走开了。
没有人看到,她挺直的脊背在暗处,就塌掉了,她扶着一株柳树,指甲深陷到树干里:“你现在,把我撇得这样的清,这样的远!”
远远的,传来小金香的唱词:“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她身子晃了下,却正是她与宁明远相识之初的那曲《游园·惊梦》。
月色清幽,洒在湖面上,湖边的两个人,身上也布满了月色。
夜风习习,吹起两人的衣角,宁明远与宁明轩,谁都不曾移了半步。
“谢谢你!”宁明远说。
“三弟!你……”宁明轩迟疑的说道。
“二哥,谢谢你当初的承让,我才能得妻如此!”宁明远说道,薄唇微启,露出的笑意,有几许自嘲。
“明远,你……”宁明轩移下目光,不想看他,心中却是紧了紧,他闭上眼,宁明远的话是责斥的意思。
想当初,陈安贞是要给宁明轩做续弦的,当然,这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陈家的家业很大,据外人传,陈安贞的父亲陈则康,初时只是个小商贩,后期不知怎么的机缘巧合,做买卖发了家。
也有一说,说他的发家,源于有贵人相助,具体的,外人便不得知了,总之,这几年间,陈家,已是这省府内数一数二的大户。
宁中道与陈则康相识于一个酒会中。都是年轻人,他们两个老头子但凑到了一起,还有几个。
谈笑间,说起儿女亲事来。
陈则康叹气的说道,自己的女儿成了心病,眼看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宁中道听出来,他的女儿,是个哑子后,就转念想到二儿子宁明轩,死了媳妇后,一直未娶,年纪倒是相当。又想到,陈家财大气粗,这门亲便也做得了。
过两天,就通过中间人,把意思过了去,不想那陈则康也是满意的。
当时,就把陈安贞的生辰八字拿了过来,宁老爷找人看过,与宁明轩倒也是良缘绝配。
可是,当宁中道和儿子宁明轩说起后,还不及说陈家女儿有残疾时,宁明轩就不同意,说,对亡妻的感情还在,不会这么快续弦的。
宁中道很是气恼,但是,知道宁明轩的脾气,也只得作罢,可是,这门亲,却是很舍不得。
转念想到,还有个不争气的三儿子。
算了,就给他做老婆吧。
连八字也不曾看过,宁中道就自作主张,为宁明远安排了这婚事。
可是,宁明远打听到陈安贞是哑巴后,说什么也不同意。
宁中道从没想过,宁明远敢违自己的意,就动手打了他。
宁明远跑到了倚红楼,事情也传开了,说是,宁家三公子不同意与陈家的联姻。
事情传到了陈府上,陈则康听了只得摇头,拖人向宁中道说,不介意的。
可是,宁中道觉得,宁家竟出了这样的逆子,自是怒不可遏,派家人抓回了宁明远,囚在房中。
宁明远也杠上了,闹了个绝食。
那几日里,宁府内,人人自危,宁老爷脾气暴燥,若有下人做错事,就往死里罚。
连三姨娘也挨了打。
三姨娘到了儿子的房门口哭了一夜,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总之,宁明远叫他的娘去找人开门,他同意了。
整个事情就是这样的。
所以,此时,宁明远说了句“承让”。
宁明轩睁开眼,向着宁明远说:“明远,安贞这样好,你要珍惜她!”
“不用你提醒,她是我的妻子,我自会好好待她,不需要你费心!”宁明远说。
陈安贞从亭子上的窗子看下去,那两个男子,皆长身玉立,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可是,看得到他们的固执,似都在坚持着什么。
宁淑婷唱歌唱到一半,看到嫂子心思没在这里,而是向着外面看着,她跑到陈安贞的身边向下一看,那两个人,还站在那里,不说也不动,如雕塑一般。
“二哥,三哥,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快上来,这里看月亮好美啊!”宁淑婷叫道。
对视着的宁明远与宁明轩同时的抬起头来,一下子,就看到陈安贞担忧的看着这里。
清风明月间,听雨亭鲜艳的雕梁画柱间,露出她一张如玉的脸,两个男人的心,就如被温温的泉水,轻轻的捋过,刚刚凝在嘴角的冷意,就淡了下去。
陈安贞不想他们都望过来,就轻轻的笑着点了下头,那两个人就都下意识的回了她一个微笑。
宁明远的嘴角轻挑,戏谑与张狂中带着一抹的宠溺,宁明轩则要内敛些,笑若清风,唇角边一道温柔的纹络。
可是,回过头看着彼此,也看到彼此的笑。
宁明轩的心紧了下,嘴角的笑意不及收。
宁明远看到他的惊怔,更验证了心里的猜想,他不再说话,只撇而宁明轩一个不屑的眼神,他转身拾阶而上,上了听雨亭。
而宁明轩则呆呆的还站在那里。
宁淑婷听到脚步声,看到就宁明远一个人上来了, 有些的吃惊,说道“二哥怎么还不上来呢?在底下做什么?”她再探身出去,却看到宁明轩已经走了,孤单的背影,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那样的寂寥。
一向无心大意的宁淑婷就说道:“二哥怎么就走了,说好了,要玩个通宵的!”
四小姐宁淑媛听了她的话,就走过来,帮她一起喊二哥,可是,宁明轩的背影却渐渐的看不见了,隐在了一丛树影之后。
“二哥一定是想起了二嫂,这样月圆人圆的日子里,他心里定是不好受,他对二嫂那样的好!”宁淑媛说道,低下头去,眼睛有些的红。
如一丝清寒的风,吹了进来,吹上了每个人的心头,虽然陈安贞并没有见过纳兰婉若,但每一次众人提到她,都这样的惋惜,所以,她也是难过的,她也看到宁明轩孤寂的背影,心头也是有着一点的忧伤的。
眼前暗了暗,原是宁明远走近来,靠在她的身边。
手被他握住,她回过头去,看到宁明远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天上的圆月,他的衣袖遮下来,盖住了他们的手。
他的手有点点的凉意,可是,却有着霸道的力道,陈安贞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微微的用力,她侧着脸看他,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微微的仰起,他的眼,阴酶未明。
原是淑媛的话,让宁明远想起两年前,中秋夜,他们也在这亭子里,那时,纳兰婉若,身怀六甲,大家都笑着,他喝多了酒,伏在桌面上,纳兰婉若,递上一杯茶来,对着他说:“三弟,喝些茶,醒醒酒!”
至从她嫁到宁家后,她再不叫他明远,而是与宁明轩一样,叫着他三弟。
物还是,人却非。
听雨亭,每一年,都会刷上新漆,鲜艳的彩绘,年年如新。
“三少爷,刚刚沏的茶,我给几位倒上吧!”秋儿见气氛有些的冷,就在一边说道。
宁明远闭了下眼,眼框有些疼,却涩涩的,他默然的点点头,秋儿便在石桌上倒好了茶,宁明远松了陈安贞的手,他们几个年轻人就聚到桌子前,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