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还有些点心,都是刚刚骄兰拿过来的。
宁淑婷吃着点心,一仰头,就看到亭子边的柱子上挂着一把古琴,她指着古琴说:“哟,这古琴还挂在这呢,好久了,都没有人弹过它了!”
“是呀,好久了!”宁淑媛走过去,够下它来,上面落了一些灰,玉琴就拿到亭子口上,用帕子掸了掸,又交给了她的小姐。
宁淑媛把点心盘子向一边挪了挪,把古琴放到了石桌上。
两个小姐,用手指轻挑着琴弦,叮咚的响了两声琴声,不成曲调。
“可惜,家中再也没有人能弹它了!”宁淑媛轻轻叹口气。
一边的秋儿听了,就诧异道:“我家三少奶奶会弹啊,怎么说没有人呢!”
宁淑媛与宁淑婷皆转过头来看着陈安贞,宁淑婷说:“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我们家二少爷还请了琴师教过三少奶奶的,三少奶奶弹得很好呢!”秋儿一脸骄傲的说,衣袖却被陈安贞拽了拽,她看到陈安贞责备的目光,就吞吞舌头,陈安贞是怪她多嘴了。
宁淑婷听了秋儿的话,欢欣的跑到陈安贞的身边,拉着陈安贞的手,叫她走到了桌子边上,按她坐到古琴前。
“嫂子,我们都没听过你弹琴啊,要弹的,要弹的,我们听听!”她撒娇道。
宁淑媛也笑着点头,鸭蛋圆的脸上,一双眼睛大而亮,满是期待。
陈安贞羞涩的低下头去,手指痒痒的,真的有好久,她都没有弹过琴了,可是,连身边的宁明远亦歪过脸来,好奇的盯着她看,她不由得胆怯起来。
她虽然会弹,按二哥陈瑞礼的话说,是弹得很好,不过,她不知道是不是二哥在敷衍她,在外人面前,她从没有弹过,所以,没有一点的自信。
“安贞,你会吗?”宁明远问道,他很是好奇的看着妻子,见她先是点头,后又摇了摇,抬起头来,脸上欲言又止的样子。
“嫂嫂,都是家里人,弹弹我们听听吗?”宁淑婷急切的说道。
宁明远亦说道:“安贞,你若会,就弹来听听吧!”
陈安贞听得他说,就把手中一直绞着的帕子掖了起来。
手指放到琴弦上,轻拨几下试了试音。
再抬指,就弹了一曲《水调歌头》,只为应了此时的景。
这是琴师教给陈安贞的,是今时乐师根据苏轼的词所作。
曲调是众人所熟悉的,起折转承,飘逸流畅,众人一时听得呆了,直到第二阙,宁明浩却跟着唱了起来,到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众人方缓过神来,宁明浩刚刚变声,有些沙哑的声音,听来有些突兀,但连宁淑婷都忘了来与他抬杠,他们都被琴声所染,听得入迷。
宁明远是第一个鼓掌的,接着宁淑媛拉着陈安贞的手说道:“嫂嫂,你要教教我,弹得真好!”
宁淑婷却嚷着,要再弹一曲。
宁明轩其实并未走远,他一个人坐在湖边的长廊下,府里虽大,可是,他不想再走近众人中。
身后,听雨亭上,欢笑声声,还有琴声,悠扬而轻缓的乐曲,让他一愣,恍神间,他以为,是亡妻所奏,可是,自己低头笑笑,今时今日,佳人不在,那……
他转念就想到是陈安贞,因为,也只有她了,两个妹妹都不会的。
他愣愣的望着如镜面的湖水发呆,耳中听着琴声,想到宁明远说的,承他所让,得妻如此。
心里一疼,其实,从陈安贞一入门起,他就在时刻的提醒着自己,她是明远的妻子,自己的弟媳。
当日庙会一面后,他已经知道她是谁,那时的家中还闹得乱纷纷的,因为,明远拒不娶陈家小姐。
宁明轩拿着陈安贞落下的手帕,径自的发呆。
陈安贞当时,被那妇人拉扯住,分说不明时,他就觉得她的无助,从来,不理闲事的他,上前为她解了围,初时见她,眉目如画,清亮的一双眸子,却可见到,里面隐隐的一种忧伤。
待到轿子载着她远走了,他还在发愣,手中拿着她掉落的帕子。
此时,宁明轩伸手,从怀中拿出它来。
素白帕子,工整的绣功,曾经是她手中的东西。
宁明轩合手捏紧它,心扯得疼,自己这是怎么了。
“婉若,救救我!”他喃喃的说道,手指慢慢捻,想到亡妻,让他的心,缓了缓,眼前的想象,从一张如玉的脸,移到另一张。
可是,婉若最后的样子,那样的凄凉:“明轩,明轩,别恨我,我……”
明轩捏住她的手,不让她说出来。
那些话,不要说罢,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产房门外,想起丫环急切的声音:“三少爷,您不能进去!”
有脚步起,在凌乱的响着,如一头困兽,最后,是外室的门被撞开,有人跑掉的声音。
宁明轩感觉到手中,纳兰婉若的手一抖,听她说道:“我对不起你们,明轩,别恨我!”
宁明轩点点头,只对着她凄凉的唇边吻去,再不顾身侧,那些产婆与丫环:“婉若,你给我生了个儿子,婉若,我不要你走,婉若,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你承诺我的,这一世,只跟我在一起,你不要走!”
可是,笑意染上她的唇角,曾如云的秀发,湿湿的粘在她的脸颊上,刚刚生产,让她已经在鬼门关徘徊了好久,她好留恋,可是,伸出手,却拽不住什么,眼前光影暗淡,她努力的看清,明轩的脸却已经模糊。
再努力,终于看得清,是春日如许,牡丹正艳,有个人站在牡丹花边,模糊的背影,她跑过去,看到那少年,慢慢转回头来,唇边笑意连连,风 流倜傥。
她看不清,那是明轩还是明远。
慢慢的走进,看得清了,竟是明远,他淡淡的笑着,手伸过来:“婉若,跟我走!”
她心中隐不住的悸动,每一次,他都这样,霸道的,不容她缓神,可是,自己手却想也不想的,已经伸过去,但,不及触及他的,却被另一只手拉住了。
她扭过脸来,是明轩,眼里涌着泪水,轻轻的叫着她:“婉若,不要走,婉若!”
身子好疼,血在不停的流出来,生命慢慢的滑出她的身体,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手被明轩捏得那样的紧,她唇角带出笑意来:“明……”不及说完,气息已断。
琴声断了半晌,宁明轩就坐在这里发呆。
一株柳树遮住了他的身影,他正坐在湖边的一块青石之上,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
远远的锣鼓声,想必是一出热闹的戏,宁老太太与宁老爷都喜欢热闹,什么大闹天宫之类的,满眼的繁华,才最好,象征着宁家,枝繁叶茂,步步高升。
可是,宁明轩的手拿起那帕子,所有的繁华与自己无关,所有的喜悦与自己无关。
帕子有些旧了,他的心生疼,该放就放,不是自己的,终要舍得。
他闭上眼,眼角的泪流下来,婉若,对不起,我不该起了别的心思,虽然没有人谴责他,可是,他知道,自己是差一点就要要娶了陈安贞的。
至庙会一面,他心上烙下那个陈家小姐的影子。
她的样子,淡淡的忧伤,无言的柔婉,这样的女子,是要放在手心里疼的,他心动了下。
他找到爹爹,说,不要难为三弟了,既然三弟不愿意,陈家的小姐,还是他娶了吧,他如此说,其实,全是因为自己的心动了,而不是成全。
可是,他还是太委婉了,委婉到,宁老爷不允许他这样的妥协。
宁老爷说,宁明远,陈家的这门亲,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过了两天,就听到宁明远同意的消息。
姻缘往往就是天注定的,宁明轩的手指拿捏着那帕子的一角,角落里的雏菊微微的在秋风里瑟瑟飘零。
手指一根根的张开着,他的眼一闭,春日里的一场相逢,就要随风去了,拇指与食指,就要张开时,蓦的,传来,一阵熟悉的琴声。
那种熟悉,让他惊怔的睁开眼,手也停住了,那帕子还在,不及落到湖水中。
怎么可能,是这首曲子,他眼前仿佛看到,纳兰婉若,若有所思的坐在亭子里,就是这首曲子,她弹得最多,她最喜欢穿着素色的衣裙,让下人熏了香在亭子四角,香气晕染下,烟气袅袅。无数次,他立在她的身后,听得发呆,然后,他俯低身子,拥住她。
她回过头来盈盈一笑,此时,仿佛她的笑脸还在眼前。
宁明轩一下子站起身来,这曲子仿佛魔咒,吸引着他,他再不能平静,而是撩起了长袍的下摆。
大步的跑开来,路上,撞到了两个小丫环,不顾她们手中的杯杯碗碗的,落了一地,也不顾她们诚惶诚恐的道歉。
他急急的向着听雨亭上跑去。
一步步的近了。
他跑进去的带起的风,使得亭子口上挂着的一串风铃丁当作响。
在他的脚步踏进亭子时,正巧听到宁明远暴喝一声:“不要弹了,不要弹了!”
是弦断开的声音。
宁明轩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石桌上回过脸的人是陈安贞。
一身素色的长裙,乌云映趁下,一张雪白的脸,此时的表情是惊怔的。
“小姐!”秋儿抓住陈安贞的手指,右手的食指,被琴弦划破,血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