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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亥卷 酒趣之五 (1)

茅台酒的滋味

汝荣兴

老吴活了50多岁,惟一的喜好,是每天吃晚饭前都要喝一点小酒。

老吴所喝的,也只能叫作小酒,因为他喝的,从来都是最便宜的酒——结婚前,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他是舍不得花钱去买好酒喝;结婚后,虽然有一阵子家里的经济状况也还算可以,但考虑到刚出世的女儿未来的幸福,他同样不愿将钱花在给自己买好酒喝上;而如今,由于老婆下岗在家,女儿在家待业,自己又只是老工人一个,所以,老吴哪怕是很想去买瓶好一点的酒来喝,也没有这种可能了。

不过,人就是这样的怪:越是不可能的事情,便越希望它成为可能。这不,尽管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只能将那小酒一直喝到黄泉路上去了,但最近这些日子里,老吴却是越来越嫌自己常喝的那种3块钱一瓶的高粱烧太伤嗓子,也太没那种真正的酒的滋味了,并且,在一个门外响着呼呼的北风,自己的腰痛病又发作得厉害的夜晚,老吴终于带着那高粱烧给他的醉意,在他19岁的女儿春花面前,舌头有点短地吐露了自己的愿望:“我老早就听说,听说茅台酒才是,才是真正的酒,不知道啥时候,啥时候我也能,也能尝尝茅台酒的,滋味……”

这样说完,也不知道是高粱烧的作用,还是腰痛病的原因,老吴竟伏在桌上,“呜呜呜”哭出了声来,哭得他女儿春花那19岁的脸上,也满是湿漉漉、亮晶晶的泪光。

然后,老吴便一如既往地过着他那只有以小酒作伴的日子,他的腰痛病,也依旧会时不时地来一次不管你是受得了还是受不了的发作。

这是既刮着呼呼的风,又下着凄凄的雨的一天。这样的天气,腰痛病当然是不肯轻易错过的。好不容易站在车床前挨过了那八小时后,老吴便一手捂着自己那仿佛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像炸弹一样炸开来的腰,一手拎了瓶高粱烧,一步一挪回到了家里。

没想到的是,就在老吴在饭桌前坐下,准备去开自己手里的那瓶高粱烧的时候,女儿春花给他递过来另外的一瓶酒,说:“爸,你尝尝这瓶酒的滋味吧。”

“这——茅台酒?!哪儿来的?”

“我买的。”

“你买的?你哪来的钱?”

“我,我找到工作了。”

“哦,我家春花找到工作了!我家春花还给我买了茅台酒……”

刹那间,老吴的腰,便变得如他几十年来一直在摆弄的那些车床一样的结结实实的了,外边的风和雨,也好像一下子都停下来了。见父亲这般的高兴,旁边的春花那19岁的脸上,就又一次布满了湿漉漉、亮晶晶的泪光。接着,她便不顾父亲的坚决反对——高兴过后的老吴,觉得女儿是万万不应该花那么多的钱给他买这样一瓶酒的,他还执意要女儿去把酒退回给店里,好留着那钱为自己买条新裙子什么的——打开那瓶茅台酒,倒上满满的一杯,双手端着送到了父亲的面前……

就这样,老吴总算是尝到了那种真正的酒的滋味,那种“酱香浓郁、幽雅细腻、协调丰满、回味悠长”的茅台酒的滋味。当然,这样的一瓶酒,老吴是不忍心将它一次喝完的。所以,那天,老吴就喝了那么一杯。老吴要留着它慢慢地喝、细细地品。

李小天孝父

尚庆海

娘在整理李小天的包的时候,发现了两瓶酒,就喊老头子过来,说儿子给你买酒了。爹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一看,是两瓶茅台。爹不知道这两瓶茅台的具体价格,就知道茅台是好酒。就在这时候,李小天上茅厕回来了,爹张口就埋怨儿子瞎花钱,给他买这么贵的酒。李小天一看这情形,心里不由连连叫苦,这可是自己省了两月的工资,买了准备送给单位的方厂长的,下班的时候去方厂长家,谁知道方厂长家没人。正好是周末,就把两瓶茅台塞进包里提了回来,现在爹娘误认为这两瓶茅台是给他们买的,这可怎么办才好?总不能说是拿去送领导的,扫了爹娘的兴吧?可如果不给厂长联络联络感情,这次厂里裁员自己就有可能被裁下来。

没办法,李小天干脆豁出去了,说,这酒就是买给爹的,爹,您也尝尝这好酒是啥滋味。

爹摩挲着茅台酒精美的包装,嘿嘿直乐。

爹问李小天,这酒老贵吧?

李小天说,不贵,三十多一瓶。

爹和娘一听,直吸凉气,乖乖,这得粜多少粮食啊?

李小天在心里想,幸亏我没有实话实说,如果爹娘知道这一瓶茅台要三百多,那还不吓的坐地上!

爹娘生自己,又把自己养到二十几,供自己上大学费了多大的气,可自己给爹娘买过啥好东西?现在在那个破工厂上班,挣那么几百块钱,还要看这个的眼色,那个的脸色,奶奶的!今天这好酒就让我和爹开开洋荤吧!大不了自己下岗,去菜市场也整个菜摊子!

李小天想到这里,哧啦就撕开了包装盒。娘想去阻拦都没赶上,娘说,哎呀,这么好的酒,就别让你爹糟蹋了!

李小天说,娘,您这说的是啥话?您给我爹炒个鸡蛋,我陪爹喝个酒!

娘不去,爹说,去吧老婆子,难得咱儿子有这个心,今个儿你也美两盅!

娘把鸡蛋端了上来,李小天郑重地给爹斟满面前的酒杯,先敬了爹一杯。爹叽溜喝了一小口,咂巴着嘴,说,这酒就是好喝,比两块钱一斤的皮壶大曲强多了!娘听了爹的话,直拿手指戳爹的胳膊。

李小天听了爹的话,眼睛发涩,一扬脖子,就干了自己杯里的酒。

李小天不停地给爹敬酒,爹也不推辞,一瓶茅台很快就见底儿了。李小天又拆开了第二瓶。娘心疼得直咂嘴巴。

爹带点醉意地对李小天说,这酒我老头子是越喝越想喝,可这么贵的酒,可不能喝上瘾啊!

李小天慷慨地说,没事,爹,以后儿子买给你喝!

爹听了儿子的话,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问他,你当官了?

李小天摇摇头。

爹又问他,你摸彩票,发财了?

李小天还是摇头。

爹没再说话,李小天也没再说话。

晚上,李小天就睡在爹的隔壁,李小天心烦意乱,睡不着,都后半夜了,他听见爹和娘还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第二天吃过早饭,爹就张罗着要粜小麦。李小天问爹有啥事情?爹说没啥事情,粜了省老鼠糟蹋。

小麦全粜了,整整换来了一千块钱。

星期日下午李小天要回去的时候,爹执意要把那一千块钱让李小天带走。李小天不明白爹是怎么了,就对爹说,爹,我用不着,再说,我工作好好的,有钱花的。

爹说,孩子,拿去吧,你一定遇到啥事了,要不,咋舍得买三十多块钱一瓶的好酒?你没听人家都说“喝好酒的不买,买好酒的不喝”,你买这么好的酒,一定是送人办事儿的吧?在陪爹喝酒的时候,爹就都看出来了,难为你了孩子。这一千块钱照这样的酒咱买一箱送去,前途最重要,别心疼这俩小钱,把事情办成才成啊!

爹!李小天哽咽着喊了一声。

爹一辈子刚正不阿,做人光明磊落,他最痛恨送礼开后门等社会上这些不良的风气,可今天为了儿子,他老人家却要违背自己一生所遵循的原则!

李小天接过爹手里的一千块钱,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回城的客车。

回去后,李小天没再去上班,他辞职了,他不想为了自己所谓的前途毁了爹一辈子做人的原则。李小天在蔬菜批发市场盘了个摊位,做起了蔬菜批发生意,他要凭自己的努力,让爹一直都可以喝上茅台酒!他还要告诉爹,“喝好酒的不买,买好酒的不喝”这句话要改改了,以后咱买的好酒,就是要自己喝的!

五里观春饭店

吴野

五里十八弯是这座山头的名字。你站在路边朝下望一望,脚底下就像有一位仙女舞着长长的彩绸,左一弯,右一弯,一弯一弯弯成了十八弯。当然,画在大地上长长的曲线不是长绸舞,是与老辈子人额头上烦恼的皱纹紧紧相连的坎坎坷坷的路。听他们说,当年,诸葛军师兵发中原,从这里走过十万兵马,木牛流马一夜运走千把石军粮。山高路陡,也不知是怎么运过去的。现在,卡车轿车轮子呼呼地转,黑色马路山头一直蹓到山底,山路上不再写着一个难字了。县里在山顶上建了个凉亭,成了观风景的好所在。

琅琅爹在那一棵黄山迎客松一样弯着腰的老榆树下面开了一间茶水亭,几十年来,大碗的泉水山茶,就着自备的干粮,很受马夫们欢迎。待到琅琅接过营生,叮当叮当的马铃声渐渐稀少,不必起三更准备草料,忙乎牲口的营生了。马帮换了车辆,停车叫做“泊车”,车笛声和野鸟的叫唤一唱一和,倒也热闹。琅琅把营业执照申请下来,改成了小饭馆。乡里的书法家喜欢,写了一个招牌挂在门眉上,店名叫《五里观春》。柜台上齐齐地摆着可乐、芬达、雪碧,铁锅里炒菜飘着香。琅琅手脚勤快,店面干净,饭菜合口,好花招蜂,好店招客,生意日渐见好。这二年,传说山泉有矿物质营养,司机们把车歇下来,大碗大碗饮山茶,还有人专门用塑料壶接泉水回家去煨蒙山茶芽。

人往高处走,生意往大处做。琅琅托人运来两卡车红砖,准备等三月十五开春瓦匠师傅来,就砌新店房。把店盘大以后,招一个下手,红案白案一起上。傍晚的彩霞像一匹姑娘家随意解开的头巾,琅琅把散在家门口的砖头码齐,四大垛,一垛一个人高。刚刚干完,正在拍脚管上的灰土,怪了,院门口落下一大捆牛皮纸包装得方方正正的物件。肯定是哪一个司机大哥拐弯时没有打慢档,把它甩了下来。琅琅赶紧走上前去,把它捧过来。家伙沉得很,怕有六七十斤重。估计是整包信封或者什么印刷品。琅琅把它墩在桌上,待失主来取。这时候,传来一阵摩托声,是那个风流小伙子皮皮。

青青的云,白白的云,

白云里有一双黑眼睛。

白云不散风不止,

搞不到妹子不收心……

皮皮把摩托车支好,亮着他带一点女声的好嗓门,自编自唱着山歌子,悠悠地走过来。琅琅又想见他,又怕听到他的声音。他每次上山,总要带来山底下芙蓉妹子的讯息。说芙蓉水灵,家里种着十亩柑桔,住着明瓦亮窗的二层楼。芙蓉爹有次搭便车上山见过琅琅,喜欢琅琅的实诚,托皮皮来捎个信,商量约过好日子见见面。然而,这个皮皮就是皮,嘴巴像是开了盖子的蜂蜜罐,一句比一句甜。每回到店里来,喜欢什么拿什么,摩托后背箱盖塞得盖不上。问到与芙蓉妹子见面的讯,帽沿子不见帽顶子,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总没有一个准日子。

皮皮把白手套抹下来,先抹左手,再抹右手,很气派地朝桌上一掼。摸过一听可乐,撕开铝环扣,仰头就喝。然后,打开摩托后车盖,取出一包物件,是四瓶茅台酒。“琅琅,你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你打算开一个气气派派的大饭店,我也准备借你的店面,托你代几瓶茅台试销一下,弄得好,我开一个财路,你这山村小店卖这种好酒也提高档次!”皮皮不等琅琅同意不同意,把四瓶茅台递过来。琅琅没有推辞,帮他把酒放上酒柜。酒瓶一端,有一点不大对劲:酒瓶是正宗的陶瓷瓶,商标却印得模糊。皮皮站在一旁,玻璃珠子一样灵活的眼珠子,一直跟着琅琅的动作和表情。发现琅琅有些迟疑,赶紧解释说:“这是我家兄弟帮我从茅台仓库里批来的,绝对正宗,你放心!”。

这个忙帮还是不帮?琅琅没有吱声,打算请一个内行的人问一问再说。皮皮看琅琅有些犹豫,没有言声,眼珠子又转了一下,不急,先换一个话题,然后再绕到帮助代销茅台的事儿上。这眼珠一转,发现桌子上多了一捆东西:码不准是琅琅的新生意。皮皮这个人遇事喜欢问到底。他把牛皮纸捆四面转一转,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货品。牛皮纸朝底下的一面翻上来,上面贴着一张茅台酒厂的商标。商标明光闪亮,无论纸质,或者图案,自己那几瓶酒都不好比。

皮皮眼睛贼,只要有财路决不放过。把牛皮纸上的透明胶带揭开,好家伙!整整齐齐的茅台商标,估数一下,大约有八千张。“琅琅,你真有路子,跟茅台酒厂挂上钩了!”。琅琅赶紧解释,是酒厂的人不小心,失落在这里。听这一说,皮皮像是打了兴奋剂,眼珠子慢慢转,好戏要慢慢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了。

“琅琅,你打算把店盘大是不是?”皮皮,掏出烟盒,慢悠悠地抽出一支。

“琅琅,店盘大,我把芙蓉妹子给介绍来,她在前堂,你在后间,开一个夫妻店,这‘五里观春’里挂上山野特色菜的牌子,你这辈子就有奔头了是不是?”皮皮用打火机很气派地把烟点上,又问。问完了两个问题,皮皮才让琅琅自己把答案想出来:需要钱!

“琅琅,你我不外,不外就是兄弟。我不瞒你说,我有个朋友经营酒厂,刚刚这四瓶茅台就是他们生产的。酒的质量我拍胸脯保证,瓶子是五十元一只的价格从各地收来的,商标请印刷厂高手仿,总也仿不像,到你这道关都通不过。你干脆把这一捆商标卖给我,一元一张,我付给你八千元。有这八千元,你的小店就更气派了!”。琅琅一听,原来你是替假酒厂开路,让我也入伙去坑人来了。皮皮见琅琅没有应声,以为他嫌少,赶紧改一个口气:“兄弟,你无论开店还是娶媳妇都要钱,如果嫌少,我算拉你一把,按每张两元算,我一次给你一万八千,够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