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顿时狂喜,赶紧拿起纱布和脱脂棉帮他清洁消毒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三角巾折叠好放在他前额的伤处,由于紧张,最后绕了好几下才固定好。
“谢谢。”唐颂抿了抿干涩的唇,顿了片刻,转而扬起眉毛问道:“我可以抽支烟吗?”
小护士一愕,医院里是不许抽烟的,她嘴唇动了下,本来想让他去楼道里,可顺着他的眸光望到抢救室后,鼻子突然一酸,点了点头,这才踟蹰着依依不舍地回到值班室。
走廊上的日光灯管洒出清冷的银辉,男人独坐在冷硬的长椅上,看着烟头在白灰下露出红光,蓝烟缭绕,转瞬消失不见。
他其实也没抽几口,只是默默坐在那里想着什么,红点前的白灰越攒越长,然后被他轻轻地一弹,烟灰静悄悄地落在地上,安安静静,一点声息也没有。
小护士跟自己的同事们躲在半开的值班室门后,猜测着如此丰神俊朗强势卓绝的男人,能有什么事能困扰到他。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突然看到男人像只被惊动的猎豹般飞速起身,疾如雷电,大步流星地迈向从抢救室里走出来的一行人。
担架车上的女孩鼻子和嘴巴都被氧气罩包裹住了,露在外面的小脸仿佛结了一层凛凛寒霜,苍白而缺乏生气。
“大夫,她怎么样了?”
唐颂的手指牢牢扣住担架车的手柄,虽然力持镇定,可问询的话语里还是带着丝颤音。他两眼紧紧盯着沈略,耳朵里回响的全是自己轰轰如雷的心跳声,紧张地等待着医生的宣判。
“失血过多,好在伤口在手腕中间,没有割到动脉,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不过,患者的左手肌腱血管和神经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已经做了吻合手术进行修复,具体会不会影响到五指的功能,还得看后期恢复情况。为了保险起见,现在需要转移到观察室再观察一晚,如果明天早上各项指标正常,就没有太大问题。”
这一长串的解释在他发胀的脑中滤过一遍,只剩“脱离生命危险”和“没有太大问题”,唐颂重重呼了一口气,松开钳住护栏的手,不再让推车的护士为难。
凝望着女孩孱弱单薄的身体被小推车载着渐行渐远,他紧绷了一晚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力气像是被突然抽走了一般,浑身发软无力。与此相对的是,罢工的痛觉神经却恢复正常,肌肉酸痛,因撞击而伤着的脑袋也嗡嗡直响。
他眼前一黑晃了下,扶着墙壁才站稳。
甩了甩头,当视线再次清明时,唐颂看到了一张凛然严肃的脸,心里霎时又是一咚。
沈略深陷在无尽的幻影里,轻飘飘的身子浮浮沉沉,宛如置身云端。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时光倒流,过去的片段如浮光掠影般一一闪过。
那时候没有尖酸刻薄的章天秋,也没有凶狠贪婪的章美意,她扎着父亲梳了半天才弄好的松松垮垮的羊角辫,穿着花裙子跟在他后面去大街上摆摊,一声“城管来了”,小商贩们如临大敌作鸟兽散,推挤碰撞下,她摔在台阶上大声地哭,手中的棉花糖落在地上沾得全是灰。父亲慌忙放开兜起一半的包布,吓得飞快将她抱起,一边检查她的膝盖一边问:“小略摔着哪里了?疼不疼?”她瘪瘪嘴巴用拿棉花糖的小手指了指城管正在收缴的自家货物,不料父亲瞥都没瞥那边一眼,只以为她在心疼弄脏的糖,红着眼眶温声安慰:“不哭不哭,等会儿爸爸再给你买……”
慢慢的,光阴摇晃,羊角一下子变成了马尾。清傲的男孩站在讲台上斜睨她,捂着初见面便被她揍得有些发青的嘴角,拽拽地自我介绍:“我叫顾允丞……”她则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歪着脑袋嗤笑。他们天天争嘴,气不过他就偷藏她的三角尺拉扯她的头发,后来她使气把一头青丝剪成了极短的妹妹头,他足足傻了两天,咕哝着:“干吗剪头发啊?我以后不扯了还不行吗?”她不理他,他大约只犹豫了几秒,然后把自己圆圆的板寸头凑了过来,“你也拔几根泄愤吧,不,爱拔多少拔多少,全剃了都成。”她像拍皮球似的一掌拍开他,没好气地说:“找免费的剃头工还不容易?滚庙里去!”他望着她痞痞地笑,笑容……越来越模糊……
沈略的眼窝渐渐有些发潮,生活最拮据的那段岁月,被男孩气得跳脚的年华,当年避之唯恐不及急于改变,如今想来,却是此生最幸福的时光。她就这么一点一滴地反复重温着,记忆徘徊停滞在那刻,梦中的自己舍不得长大,现实中的自己舍不得醒来。
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下,不知被谁轻轻抹去,那些逃避的片段却没能像泪流一样被戛然截住。
父亲遥远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小略,爸爸给你找个妈妈好吗?”
如天鹅般美丽倨傲的女孩遥遥指着他们的方向,“我是三中转来的蒙忻,我想坐在那里!”
她想大声反对,嗓子却像吞了沙子一样干涩得出不了声,她想摇头阻止,费尽全身力气脑袋依旧没能成功偏转一分。只有眼泪,畅通无阻,汹涌得肆无忌惮。
“陈叔,不是说生命体征平稳了吗?都六天了,她怎么还不醒?”
“这得问问你自个儿,她为什么潜意识里不想清醒……”
是谁?是谁在说话?
“沈略,你听好了!我再给你两天时间,再不睁眼我崩了那小子!让你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哦对了,还有你父亲的小店,别说B城,我让他在全国都别想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