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跟我爸说了?”唐颂心里怵了下,他抿起薄唇,黑眸里流转着莫测的暗芒。沈略这事儿挺敏感,刚好是他家老头子从前三令五申最为反感的,唐颂本来没准备惊动陈述,谁知道他老人家恰好那晚值班,算是撞枪口上了。
“我像是碎嘴的人?”陈述瞪了他一眼,“只是想提醒提醒你,闹大了谁都没好处,那小丫头还不够可怜?到时候你们爷俩斗得欢腾,真想让人家跟着吃挂落儿再把她往绝路上逼?”
唐颂面容沉沉默不作声,几秒后坚定道:“不会的。”
“得,好好琢磨琢磨吧,我是帮不上腔,老唐的臭脾气你比谁都清楚。哦对了,刚儿出来时王医生还在说,你的颅脑CT报告上面直接要走了一份。”
唐颂没想到,还真被陈述给料中了,他走没多久,他兜里的电话就嗡嗡震了起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他不自觉地站直身子进入备战状态,佯咳了声,做好心理建设才接起。
“在哪儿呢?”
老头子的声音蕴含着惯有的威严,四平八稳听不出喜怒,语调跟往常相比也无异样,不过还是让唐颂的眼皮猛跳了几下。
他再次凝望病房,一干医护不知何时出来的,屋里只剩下王嫂和一个小护士,而她阖着眼眸安安静静地躺在白软的床上,一如昏迷的这六天,仿佛刚才让人欣喜的那场忙乱只是幻觉。
收回紧锁的视线,唐颂一边朝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一边打着哈哈:“嘿,爸,可巧,正在回去的路上呢您电话就过来了。”
老头听他这么说,自然打算留着力气当面训,又敲打了两句就把电话给撂了,只是那句微微上扬的“哦?”让唐颂着实发憷,心也骤然紧缩,不知道他爹对这事知晓几分。
这次是他大意了,那晚撞了公交后被巡逻车当做肇事逃逸,鸣着乌拉拉的警笛一直追到了医院,而他却毫无所觉,眼睛里脑子里全是那片骇人的鲜红。第二天听护士们聚在一起调笑着“警车保驾护航”,他才恍然,大约也因此才惊动了身为院长的陈述。虽然陈述事后帮他掩饰,说是因为早前撞到人急着送医才连闯红灯又擦到公交,但军总医院里,老头子的眼线海了去了。若不是当时沈略情况危急耽误不得,说啥他也不会把人往这儿送。
回去的路上,唐颂一直忖度着,如果老头发现沈略后会怎么做。他把最好与最坏的可能全在脑中过了遍,却骇然发现,那个最坏的念头刚刚触及,便令他心窒得不敢深想,而所谓的最好,依旧让他难以接受。
“不会的。”在病房门口,他对陈述说得坚定,然而,如何能做到,目前胀痛的大脑却寻不到良策。思绪像被孩子搅乱的线团,纠结在一起理不清明。
车驶进大院时,唐颂的头已经昏昏沉沉疼痛欲裂,他把车停在距家几十米远的树荫下,闭了闭眼索性把杂念全部清空,专心应付眼前。
小眯了会儿,等心绪平稳后,他才推开车门沿着栽满银杏的小路走向自家院门。
正在院子里忙活的杨婶眼尖,看到他就高兴地招呼道:“阿颂回来了……嗳?怎么没开车?”
“在外面呢。”唐颂笑着回道,刚准备进屋,看到杨婶跟他挤眼,于是顺着她的视线朝院角的小花圃看去,他爹正摆弄种在墙根的几株木槿呢。
夏末的黄昏,碧落高远,幽蓝如洗,只有微微的云彩在头顶流动,颇有几分缥缈的意味。庭院里草木葳蕤,郁郁青青,轻风吹在身上很是舒爽,鼻翼间盈满了淡淡的芳草香气,这让唐颂略显躁动的心也不知不觉沉静下来。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慢慢走了过去。
路的右侧就是红色的矮墙,墙边木槿碧油油的枝条奋力伸展着,细细长长奔向天空,淡紫色的钟形小花开满枝桠,彼此簇拥着,繁茂至极。大约因为杂枝挡住了小路,他爹正手握修枝剪仔细翻看着,似在琢磨要剪掉哪几条。
唐颂走近后喊了声“爸”,老头的眼睛依旧专注于那片槿篱,挑拣好可以舍弃的侧枝后,咔嚓两声,毛茸茸的枝条便悄然而落。几秒后,他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把视线投向他:“哟,回来了?还挺快哈,我说,啥时候新西兰跟咱这儿开通火箭了?”
唐颂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乍然想起方才跟老头打电话时,他那句诡异上扬的“哦?”,看来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等他自打嘴巴呢。谁叫他昨晚为了躲避点卯,骗卓女士说自己正在新西兰进行为期一礼拜的商务会议。
谎言被拆穿,唐颂也没有紧张,赶忙过去帮他爹分开并拢在一起的主枝和侧枝,笑道:“爸,您老明白算了,就甭消遣我了。这不是怕妈知道了担心嘛。”
唐祖威把修枝剪咚的往石桌上一搁,眉眼骤沉,板着脸就开始骂:“混账东西!脑壳子真被撞坏了吧?敢骗起你老子来了?见天尽给我鼓捣些嘎七马八的事儿,逞凶斗狠,飙车玩乐,还好意思说怕你妈担心?”
老头子这变脸术已经炉火纯青了,唐颂见过的次数绝不少,可还是禁不住肝儿颤。他的手微松,毛绒绒的枝叶摇摇颤颤归于原位,胸腔里的那颗心也跟这树枝儿似的,晃得七零八落。
不过今儿还算走运,他正揣度着老头子会动用什么家法呢,便听到卓女士的惊呼声。
“阿颂,你头怎么了?老唐,什么脑壳子被撞坏了?你别吓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