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静默得可怕,而她形销骨立毫无生气的模样,头一回对素来强势的他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如这暴雨前沉闷的空气般,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他霍地站起来,想走,但又舍不得,这种敏感时期见她一面真的很不容易。他得顾忌着他爹顾忌着她,方才从二楼下去的时候,卓女士正在客厅看电视,他连车都不敢开,从后门溜出去走了老远才到大院门口坐上出租。只为王嫂说她吃不下饭……
哦对,吃饭,这才是他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等会儿就是逼着灌着也得让她把饭给吃完!
正想着,门被轻轻推开了,王嫂动作很快,提着包装好的袋子走了进来,歉声道:“对不住,唐先生。跑了几家,想来想去只有这皮蛋瘦肉粥比较适合。不行的话,我再去煮点?”
“不用了,挺好的。”唐颂伸手接过,拆开包装后,笨手笨脚地边吹边拿勺子在略嫌窄小的塑料餐盒里搅动着,然后极为“民主”地问女孩:“吃不吃?”
沈略闭着眼睛不想动弹,果然,男人的耐心与“民主”维持不到五秒,下一瞬,她就被他拖起身子,后背塞了两个枕头,迫着半坐起来。
她恨恨地瞪着他,勺子抵在唇上,就是不张口。
他却没事人一样,笑得该死的欠扁,睨着她淡淡警告:“信不信我有千百种方法让你吃下去?”
沈略还是不动,他又放下碗筷,掀开被子作势要打横抱起她,别有所指地帮她找着理由:“也是,在医院吃饭,谁都没胃口,咱换个地儿吧。”
“不用!我自己来!”她眼窝酸胀却强忍着泪意,咬着嘴唇去端被他置于柜上的碗,乏力的手腕抖得厉害,轻轻地一碗粥被她端得像是托着块称砣。
似乎又触到了另只手的伤口,她龇牙暗吸了口气,碗颤巍巍的晃个不停,唐颂眼明手快地赶紧接过,嘲笑道:“逞什么强?还是我来吧。”说着手臂半举,重新舀了勺递到她面前。
沈略反胃极了,闻到这味道就只想恶心,但还是闭了闭眼,蹙紧眉心硬咽了进去。吃饭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堪比满清十大酷刑,和血和泪都得吞。
在男人的紧盯下,她一口一口的把粥喝下。中途虽然依旧忍不住作呕,但碍于某人的淫威,只能强忍着。
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时,她仿佛听到天籁,忙说道:“我吃饱了,你接吧。”
唐颂看了眼快见底的碗,这才作罢,他走到窗台前接起电话,没说两句就挂断了,然后对王嫂嘱咐了声,便匆匆出了门。
男人前脚刚离开病房,沈略就急急忙忙掀开被子下床,踉跄着往洗手间冲去,可刚迈开腿没两步,脚就忽然一软差点跌倒,好在被王嫂扶住了,“哎哟!姑奶奶,小心点。”
王嫂暗自庆幸刚才把碎片都扫走了,不然这一跌,那还了得?她想搀着沈略慢慢走,可沈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开她后,几步进了里间,趴在马桶上不住呕着,刚才吃进去的又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昏天暗地的恶心过后,女孩虚软地滑坐在地上,王嫂慌忙上前把她扶起,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可又没法子。她小心翼翼地把她安顿在沙发上,又给她倒了杯漱口水。
“谢谢……”沈略虚脱般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嘴唇动了动,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这两个字。
女孩孱弱痛苦的模样,王嫂看着都心疼,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几分钟前,她还在高兴她终于吃下饭了,谁知……这不平白折腾自己吗。
她敛着眉心忍不住劝道:“我也没读过书,大道理不懂,你们那句文绉绉的话怎么说来着?身体什么受之父母的,你这样,让家人知道了该有多心疼?心里再不痛快,可毕竟身体重要,不放宽心,怎么养好伤?”
沈略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缓缓垂下眼睑,视线落在自己青白的指甲上,心里明白王嫂是为了她好,这个中年女人,从最初的冷漠,到如今发自内心的疼爱,大约是真得被她吓住了。
沈略用手擦了擦嘴,抬眼看着王嫂说道:“我会好好调理的,你……你别跟他说。”
她真是怕极了他找父亲,王嫂说得没错,是她自私了,那晚头脑一热,刀片就这么割下了。父亲把她送到这个男人面前,就是怕她受到牢狱之灾,更甚惹上杀身之祸,倘若让父亲知道她为此寻死,大概会自责得活不下去!十几年来父女两相依为命,她倒是不负责任地解脱了,而父亲……即便活着,以章家母女的脾性,估计也不会善待。那个男人都能看透的事情,她却选择逃避……
见沈略拧着眉毛陷入沉思,王嫂叹了口气,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唐颂回来的时候,沈略已经睡着了。他看着她略显不安的睡颜,蹙起了英挺的眉毛,咕哝道:“又睡了?属猪的啊?”
王嫂见他过来,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非但没说破沈略向她打听了他的去向后才急忙上床,反而帮着她解释:“大病之后比较乏,都这样……”
唐颂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不过也犯不着跟一个病怏怏的死丫头片子计较,只点点头,说道:“辛苦了,你先回去吧,今晚我在这儿。”
这段时间确实给王嫂忙坏了,单留医护在这儿唐颂不放心,沈略昏迷期间,擦身子陪夜的事,几乎都是王嫂在忙,而她清醒后,他又怕她再想不开,几乎二十四小时让人守着。
王嫂出去后,他把房里的灯光调暗,手上的牛皮纸袋和药盒随意扔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却没有坐下,而是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走向半敞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