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这次仿佛铁了心似的,难得执拗地把她扶靠在床背上,举起汤勺往她唇边送。
银勺还未触到干涩的唇瓣,沈略的胃里就排山倒海般翻涌起来,她捂着嘴巴不敢开口,下意识地抬手想拨开那只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碗,不料受伤的手腕因为使力倏地抽痛起来,她轻呼了声,反射性地赶紧缩回。
王嫂看沈略吃痛,乍然间有些慌神,她只顾着上前检查她的伤口,却没留意到手中歪斜的汤碗。刹那间,灼热的汤汁洒在裹满老茧的掌中,哐当一声,碎瓷四溅,青花描金的瓷碗在地板上的汤渍里裂成无数块。
沈略似乎被吓住了,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然后掀开薄被就要下床,用嘶哑的嗓音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烫着?”
“没事没事……嗳,别动!地上碎片多,小心摔着!”
王嫂赶紧把女孩按回床上,看她因为几个简单的起床动作便连连喘气出了一身虚汗,更是心疼不已。
其实第一次见到沈略时,她是极为排斥的,哪怕她当时正孝顺地在照料生病的父亲,她也只拿她当做一般的虚荣女孩。为唐颂帮佣好几年,这样的姑娘她见得多了去了,巴上个有钱男人便连家带口的极尽利用。这种想法直到沈略住进唐颂的公寓时才有所改观,隐隐约约察觉事实似乎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对待沈略时,也不由多了份同情和尊重。而此刻……
王嫂吸了吸鼻子,手从女孩的肩头缓缓收回,那里瘦得都硌手了。她强忍住眼眶里的酸意,俯身清理地上的狼藉,甚至有些怨恨自己的老板了。
刚在心里埋怨了两句,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虚掩的病房门被人大力推开,男人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王嫂吓得站起,磕磕巴巴喊道:“唐……唐先生……”
唐颂却仿佛没听见般径直走过,鹰隼般的利眸定定地锁住床上的沈略,她的脸颊削瘦,还是有些憔悴,不过比刚醒来时要好了许多。见她无恙,他才放缓步子,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刚才在走廊上听到异响,他第一反应就是她又出事了,还好,还好……
他慢慢走近,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她,舍不得移开目光。而她只是飞快扫了他一眼就仓惶别开头,时间短的不到一秒,却依然让他看清了眸中的厌恶。
脚尖不小心踢到什么东西,唐颂的视线下移,瞥到满地的碎瓷片和泼溅的残羹后,眉眼顿时沉了下来。对见面的期待与渴切像严冬时泼在窗外的热水,霎时凝结成冰,周身散发出冷飕飕的气息。
王嫂本就心虚,低气压下更是忐忑,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弯腰继续收拾那一地的碎渣子。
唐颂绕开那片狼藉,深幽锐利的眸光重新回到女孩身上,挑起嘴角,笑开了几分嘲讽。
“这是干什么?割腕不成,摔盘子碗绝食抗议?”
沈略不语,紧紧闭上眼睛别开头,如果可以,她连耳朵都想堵上。
倒是王嫂怕唐颂再生气,慌忙替她解释:“不是不是,是我笨手笨脚,不小心打翻的。”她利索地收拾完,抬脸笑道:“好好的参汤被我糟蹋了,我再去准备点饭菜,沈小姐想吃什么?”
沈略对她心存愧意,刚准备婉拒,就被唐颂抢了话头。他嗤了声,凉凉说道:“得,我看也不用忙活了,敢情嫌弃你做的饭菜不合胃口呢。”
王嫂憨厚不明就里,真以为沈略顾着她的面子不好意思说,所以才吃不下,恍然般傻傻地问:“那沈小姐想吃哪家?我这就去买!”
唐颂扬扬眉梢,望着沈略发僵的脸,故意说道:“唔,我记得是西远里小区五单元?店主姓沈来着……”
沈略忙抬起头,急声道:“不要!”
终于四目相对,唐颂凝着她,深邃的眸子漾开几许笑意,只是并未到达眼底,好一会儿他才对王嫂说道:“别折腾了,就去楼下买点吧。”
王嫂点头称是,门关上后,唐颂走近她在床畔落座,嘴角一歪,薄唇弯起讥诮的弧度:“一而再再而三的,真想死呢还是要挟我?”
沈略错开目光,怔怔地望向天花板,只喃喃道:“我要挟得了你吗?”
那就是真想死了?
唐颂火气狂飙,尽管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可自己揣测是一回事,听她亲口承认是另一回事,他气得牙痒,恨恨说道:“生无可恋的话,跳楼多好?十九层下来天仙儿也救不了你。顺道整一出社会新闻,以后章家母女虐待你爹撵你爹出门,指不定还有记性好的邻居帮你惦记着!”
沈略扯了下嘴角,苍白的唇一丝血色都没有,她以为自己在笑,其实只是嘴唇微动,声音小的几不可闻:“谢谢提醒。”
然而,唐颂还是听见了。该死的!她还真敢说!
他握紧拳头,心里很不是味,其实反激的话说出口后他就后悔了,也不知道自己这剂药有没有下对,天知道他有多怕她再想不开,那种锥心的痛一次就够他铭记终生了。
这傻妞会不会……会不会?
他愈发不确定起来。
也许真像陈述说的那样,他一直以最笨拙的方式面对着她。她鱼死网破的挣脱让他觉得不知好歹,而他安慰补救的方式似乎伤她更深,刺猬一样眼中只剩对他的指控、伤心和恨。明知两人已陷入僵局,却没有人告诉他该如何打破,他们只会一味的让他放手,放手,放手……
他觉得那两个字像“紧箍咒”一样,每听到一次,他的心就勒紧一分,下意识地手也攥得更紧。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第一个他用强势手段去拥有的女人,却不知道她也是第一个他说服自己去放手的女人,可没办法,他试过,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