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容易就拆开了信,里面是一个非常眼熟的笔记本,封皮上写着“语文笔记本”几个字,她记得自习时他常常带在身边,哪怕当天布置的全是数学作业。她心里好奇,要看,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偏偏不给。倒是有一次王子阳死皮赖脸地抢到后瞟了一眼,结果那天放学时他还一脸忿忿地说要揍那小子。
沈略没时间去犹豫去磨蹭,她颤着手翻开扉页,几个流畅的英文字母跃入眼帘,“TO:MYGIRL!”
熟悉的字迹,未及看到正文,她的眼睛就一片模糊。她一页一页往下翻,越翻动仿佛纸页越重,越翻动仿佛指尖越无力,最后竟抽泣着坐在地上再也翻不下去。
一帧帧漫画,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传神的表情,整个本子上全是一个女孩,时而马尾轻扬,时而托腮发呆,时而咧唇开怀,时而嘟嘴生气……
他用他能看到的角度,在她不知道的时刻,一笔笔的记录。她曾以为自己那不为人知的几年暗恋才是最苦涩的,却不知,有一个人,一直陪伴着她,从未离开。
这一页页薄薄的纸张,仿佛一把把钝钝的刀,每翻一次,便在她的心头拉下一道锋利的口子。她不忍再细看,仓皇翻至最末页,笔记本上终于多了除女孩以外的人物,一个Q版的男孩。
男孩低着头,似害羞似恳求,他伸着手向女孩递出一张车票,画中的车次与日期,与云妈拾到的那张如出一辙。
旁边圈圈里的画外音只有短短几字,却让沈略泣不成声。
“老婆,生日快乐。”
“老婆,跟我走吧。”
“就停这儿吧……”沈略怔怔地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潮,轻声对前面开车的安卓说道。
安卓有些为难,“这儿离您的家还有些距离,要不我再往前开一段?”
“不用了,我下去走走。”她回头看向车内的倒后镜,与那个一脸憨厚的男人各有坚持。
这次出来本不想惊动司机,但云妈说那男人交代过,如果出门一定要有司机跟着。她当时微微笑着,心里却厌烦透了,纵然别墅里的人已经尽量淡化了监视的感觉,她还是能敏感地察觉到那无时无刻的盯梢。就像在阁楼坐会儿,王嫂和云妈也会轮着上来一番,送送点心,询问几句类似于“中午吃什么”这样的可有可无的话,抑或只是站在木梯上探头看一眼。
他怕她再寻到什么新的折腾法子吗?不会了,她再不会做傻事。即便有个人该死,也不是她。
女孩的视线温婉而坚决,安卓仅在镜中与她对视几秒,便败下阵来,他转动方向盘,把车缓缓停在辅路上,说道:“我就在这儿等着,沈小姐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
沈略点点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这里是小区通往主干道的交叉口,路的左边便是长长的一排公交车站,现在天黑的晚,快六点了太阳还未完全落下,车站护栏里外满满的全是下班等着回家的人。
她沿着栽满梧桐的小街往家的方向走去。刚下过雨,夕阳正好,微风不燥,落日的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寂而清远。
她低头默默走着,小心绕开街道上的一些坑洼,其实地面几乎全干了,只剩几处毁坏的路基还积有不深不浅的雨水。之所以脑袋一直垂着,潜意识里她更怕看到熟人。上次回来时二楼蒋阿姨的目光,她后来才想明白。章天秋也总是翻着白眼说自己害她被人戳脊梁骨,她都这么说了,背后邻居的话有多难听,可想而知。
前面的街道有些拥挤,人声鼎沸,间或夹杂着汽车滴滴的喇叭声。她抬头看过去,才发现不知何时里弄的大排档都摆到这里了,细数了下,大约有四五家,头顶上是一排排火红的小灯笼,齐齐整整一直绵延到她家门口。
树荫下客人很多,因为周围都是居民楼,大排档又实惠,不少人嫌天儿热不想做饭就在楼下解决了,所以生意非常火爆,小圆桌摆得密密麻麻,店家上菜时走动都费劲。
沈略看到陈记的老板陈胖子朝自家小店的方向吆喝了句什么,然后父亲便搬着一架啤酒,匆匆走了过去。
明明这晚的天气已经算清爽,沈如海还是忙出满头大汗,他把一个啤酒架子搁在陈胖子指定的地方,用挂在颈子上的毛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又去搬另一架。大约手上有汗渍,他的右手滑了下,微微抬起的塑料架子便失去平衡,砰的一声重新跌回原处。
他勾着腰把手掌放在毛巾上蹭了蹭,然后重新插入镂空的塑料架,刚准备使劲,眼角扫到伸过来的一只手后,愕然抬起头。
沈略用右手握住一侧的边框,垂下眼睫敛去眸中的心疼,一脸平静地打算帮忙。
意外看到女儿,沈如海黝黑的眼里霎时腾上欢喜之色,他笑着拨开她的手,说道:“歇着去,你爸就算不年轻了,搬一架啤酒还是轻轻松松的。你这样抬着让人看见还不笑话?”说完,便又搬着东西朝街对面的那一隅热闹走去。
沈略缓缓直起腰,树荫下的那几排小灯笼不知何时亮起,红彤彤的灯光打在父亲脸上,他额角的皱纹像是涂了浓墨重彩,便更加明显了。
父亲何止不年轻了……想到他询问自己是否回家时那份小心翼翼的渴望,沈略觉得自己很不孝。尤其是,她竟然还让自己差点再也回不了家。
她晃神的这一会儿,沈如海已经签好记账单回来了,他眼眸里的喜与忧复杂交织着,问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事情都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