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掠来的物质、财宝、食物，其中多数作为各部族的公共财产，存入库车。少部分则由战士们统一上缴给迪达特托利多，并等候分配——这是从当代托利多的曾祖父那一代传下的规矩。骨片刀刻，全写的清清楚楚……对此，索索已然牢记于心。
迪达特托利多是迪达特部族的托利多，托利多意为领军者、国王、众部族首领之首脑、以及战利品分配者。
迪达特政治的一切均为战争与劫掠服务。
在他们的早期历史阶段，也就是在这张泛灰骨片所记载的“十四贤王”时代，传承制度尚未明晰。骨片上想表达的意思是在老一任托利多去世后，全部族会共同推选出一位最合适的人选继任托利多。在索索看来，这应该是指在当时的迪达特部族中，并没有那种能令所有人信服的庞大势力的存在……十四贤王。十四位托利多，其中有至少八人死于中风，且正当壮年……呵呵。
索索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弧度。
尽管骨片中并未尽数写明。但从这八位连续死于中风的托利多中，索索却仿佛看到了无数的阴谋、背叛、饥馑与仇杀。
……
此刻，他身边正站着一位须发苍白、凌乱的老者。
这老人与其它迪达特人不同，他虽同样穿着厚实的不知从哪儿抢来的棉袍及肥大的长裤，但在这身衣服上，却还包裹着一层由索菲式锦缎披挂的长袍——这种样式，索索并无印象。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种样式很可能仿效了索菲长袍，但除此之外，他却完全不晓得这披在身上的长长且还稍显脏污的锦缎，究竟有何用处。
“索菲的文字。”
老人和蔼地微笑着。他手里把玩着一柄小巧的尖头刻刀，索索注意到，老人的手掌虽有着许多褶皱、但却十分白皙，指甲也剪得很净。
“很奇怪吧。我最初加入迪达特时，也曾对此感到十分惊讶。”
一边说着，老人一边踱步到帐篷里侧，并从床旁的矮架上，为索索摘下了一只酒袋。
“上面的词，您都认识？”
“哟，哟……哈哈哈，老头儿我可没那么有文化。小伙儿，你知道我在加入迪达特前，是做什么的吗？”老人哈哈的笑着。临了，他伸出枯槁的手指，并朝着索索摆了一摆：“我早年是商人。行商，你知道么？”
“嗯。”
索索微笑，却也有一丝谨慎地应道：“我父亲，他也曾是一位行商。”
“哈哈，还真是。不过也对，在东方公国，多数人都会在年轻时当一会儿行商……等到该成功的都成功了，该失败的也都灰心了。等年轻人岁数稍长，一知道自己的确不是那块料。心也就散了，乱了……”
老人轻声嘀咕着。仿佛，他已沉浸进了这一段的往事。
“现在还留在迪达特的，还是当年青怒皇帝禁商、屠商时的一批人。在我刚来他们这儿的时候，历史文本的这些个事儿，就只剩一批会写索菲字，却基本忘了索菲话的老头子在管。谁曾想，岁月荏苒，这下反而轮到我也变成个老头子了呢？”
说着说着，老人突然寂寞一笑：“托利多陛下总想把文字啊，语言啊什么的一代代通过萨满们传下去。可是啊，这哪儿能做到呢？我也不是和你说胡话。他们这所谓草原上的儿女啊，都笨得很！我当初觉得家乡那批人已经够笨了，可谁曾想，这儿的人竟然更笨……唉，唉…………”
他深叹一口气，又深呼吸了一口气。
半晌……
“小伙儿，你说，你是波罗人是吧？”
“嗯。”索索应了一声。
“波罗离马斯塔玛城，我记得还挺近的。是吧？”
闻言，索索一愣。
他眨了眨眼，这才略带歉意地回答道：“对不起，前几天迪达特驻扎的地方，那儿是我的故乡。波罗北边，离南海还远着呢……”
“你知道马斯塔玛？！”老人一愣。
旋即，他浑浊的眼睛霎时间绽放出夺目的光：“你听过它？你的确听说过它，对吧？马斯塔玛城现在如何？还富裕吗？城里的渔民还会去西边的大荒地捕鱼吗？还有……你、你有没有听说过，波利尔家族？”
索索一怔。
他问：“是从丢利尔把海鲜运到周边地区的波利尔家族？我记得，他们好像是插手了草药生意，似乎在偷运草药到索菲时被人抓到，叫帝国狠狠的罚了一笔。这件事，在我小时候曾闹得沸沸扬扬。现在的波利尔家族……应该，还是从前的样子吧？”
“是啊，是啊！波利尔，鱼腥味。身上没有鱼腥味的，就不是波利尔家族的人！”
这老头儿异常兴奋，拿着酒袋的手也略有些哆哆嗦嗦：
“你知道么？我是波利尔家族大管家的长子，倘若不是在奇卡的那件事，我如今一定是波利尔家族的大管家！你能相信吗？”
“……”索索眨了眨眼睛。
他有点儿懵，但他却还是点了点头。
“威曼·波利尔。你听说过他吗？”
“没……”
“那萨尔旭·波利尔呢？”
“也没。”
“维克托利玛·波利尔呢？”
老人说出了一个个的名字。伴随着索索的否定，他似乎越来越急切——而索索，也在这男人说到这最后一个名字时，恍然大悟般地张大了嘴巴：
“是维克托利玛·亚希·波利尔女士吗？我知道她。好像说她曾搭乘游船与当地贵族外出游玩，中途有蛮族劫走了船只。波利尔家族花了好大一笔钱，才将她从蛮族手里赎出来……后来，大概就是近几年吧。作为波利尔家族族长的她，出钱资助了一批赏金猎人。他们将那伙海上蛮族全族共三百零五人的脑袋提了回来，据说还在港口上挂了一个来月。这事儿在当时特别大，我想忘也忘不掉。”
“族长？那小丫头？”
老头儿诧异地张了张嘴：“那她的哥哥们呢？威曼，还有萨尔旭，还有波不利波，他们……”
“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索索暂时放下了手中的骨片。他猜，自己这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再看了：“不过，维克托利玛女士应该是在族中长辈先后过世。在她那一辈只剩下她一个孀居在家的长者时，才出面担任族长的。”
又想了想，他继续道：“不过，她现在似乎是从族长的位置上退下了。好像是说，她将族长的位置让给了她最年长的侄子，那位新族长雄心勃勃，准备组建一支船队前往南方海域探险。凭着几年前那件事的声威，似乎有挺多人聚集到了他麾下…但这件事，是我一年前在这边听说的。现在具体变成了什么样，我也不清楚……”
“船队。呵……真没想到，波利尔家族，竟然也能染指维尼洛家族的生意。”
“维尼洛？你说的是那个和波利尔关系特别好的家族？”
对这类事，索索一向很感兴趣。
毕竟，马斯塔玛是全东方最大的港口。对操控着那座城市命脉，并进一步影响着东方各公国经济的各大家族，他即便不想知道，也不得不有所耳闻。
“维尼洛和波利尔关系好？”老人嗤笑一声。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语，因而，便迅速改换了表情：“啊，抱歉……小伙儿。我倒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只是……你刚才说的是，维尼洛和波利尔家族关系很好？”
“嗯……”
索索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但在他看来，维尼洛的确和波利尔关系很好。毕竟，这两个家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曾多次针对外邦商团实施联手打击，又经常在一起举办酒会、宴会和舞会，这两家就连商队行商时，挂着的也通常是一样的旗。话说，基于这些说那两家是关系很好的经商家族，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他自以为自己所言都不错，也都符合事实。
可索索却忘了这位在他面前不断问这问那的老人，他离开东方诸公国已有……已有，近六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