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与老人聊了很久。
这位老人，仿佛对多年前的马斯塔玛与各公国风俗所知颇多，这令索索很是惊异。毕竟，他一直只从书上和世人口中听闻过老人们是“知识的储备库”，但落实到生活中，除自家祖父与魔法学院的一些老教授外，他是真没见过什么懂得自己感兴趣，但却不知道的东西的老人。
的确，很多老人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例如该如何腌制白菜、还有该怎么埋藏碳罐以免在冬天时被狐狸或别的什么动物从田地里扒出来——但是，索索对他们的这些“知识”却并不感冒。这句话说来虽然很害臊，但从未在田地里劳作过，连地里农作物的种类都分辨不出的他，对究竟该如何为家里节省钱啊、节省粮食啊、保存食物啊、织布贩卖到市场啊这些事却是真的不感兴趣……唉。
相比起田里的作物今年能否卖上高价，他更关心的是一百年前，某个如今是荒野的地方究竟有没有爆发过战争。
这听起来一定很可笑吧？但老实说，索索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关心生活中的绝大多数事，反而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了那些与日常毫无关联的又大又空洞的事情之中。这是个坏习惯，他早就知道……只可惜，他改不了。
“要是当年的海产真有那么贵，那为什么那时的波利尔家族没能彻底压倒维尼洛家族？”略作思考后，他颇感兴趣地问。
“海产再贵，也终究是从海里捞上来的。”老人微笑解释道：“那段时间，由于夏热病的流行。包含渔业在内的一系列行业都做得风生水起…但是，你瞧。渔民们虽然被掌握在我们波利尔家族手中，但远海探险和船只建造、船工雇佣的行业却都把持在维尼洛家族手中。他们才是紧抓着命脉的那个，毕竟只有他们才能找见新的渔场，也只有他们能决定谁才能在新开辟的渔场里捕鱼……”
“因为他们有船队？”
“没错。”老人道：“维尼洛家族的船队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很强大了。”
说到这儿，他微耸了一下肩：
“因为他们的舰队，那段时间不知有多少名门望族被他们给暗中搞垮了。但这件事也有利有弊，要知道，正因为那一系列大家族的衰亡，波利尔家族才能真正攀登上马斯塔玛的名家行列…呼。等我已经可以帮家族工作时，波利尔也好歹是发展出了一支小船队——虽说，它在规模和航海传统上均不如维尼洛家族。但好歹，那时的我们已经可以自保了……”
“这方面的事，我倒是从书里读到过。”
索索仰头道：“维尼洛家族曾试图在远海击溃波利尔家族的船队。先后三次，却都被马斯塔玛的市政府给制止了……”
“有这回事？”
老人一呆，旋即便哈哈笑道：“看来，一定是老家主早年送出的金子起了作用。你得知道，维尼洛千强万强，却终究是在宴会上冲撞了新任市长大人的面子……倘若不是如此，或许，将市政府早早收买到掌心的就是他们家族了！”
这段旧事，索索从未有过耳闻。
马斯塔玛的市长究竟是哪个？在他之前又有几任？对此类事，他通通不知。
毕竟，在他看来，这世上总有比记那些官僚的名字更重要的事。
“老人家，那个…都聊了这么久，我好像、还不知道自己该管您叫什么……”
“名字只是代号。”老人笑容渐消，但他却仿佛不是在为索索的这句话生气。相反，此刻的他竟有些显出了一丝……落寞？
“太阳，月亮，伴月，战士星座，巨熊星座，白鸽星座，巨龙星座，莽牛星座，狮子星座，海怪星座，十字星，勺子星座，叉子星座，还有大银河……”一边貌似疲倦地轻快说出这些天文名词，老人一边依旧保持着勉强的微笑：“总共十四个。我们十四人，就是还赖在迪达特吃肉干、一直挺挺着不肯去死的十四个那什么……萨满。”
说到最后，他长叹一声：
“我是十字星萨满。还不错，至少名字还算好听——至于勺子和叉子那两位萨满，哈哈……”
“哈哈……”索索也有样学样的笑了起来。
在老人所说的这些个星座名词中，勺子、叉子是比较有名的各自指向南方与北方的星辰——至于巨熊？身为东方公国人的他，倒是从来没听说过巨熊星座这个名词。不过，他倒也从来没背过星座与星辰间的联系，对占星学也从来没有过研究……所以，之所以感觉从未耳闻，莫非只是他自己无知？
“既然如此，那我应称呼您……十字星萨满大人。您看，这样可以吗？”
“去掉大人，如果你想，也可以再把萨满两字去掉。”
这老人笑得很是无奈：“早年，我也是见着个貌似有权有势的长辈，就喊人家‘大人’的小伙儿……唉。现在想想，那时的我，还真是有趣的很啊！”
如此说着，老人略显寂寞地用手指叩了叩那放在腿边的酒袋。突然，他意识到了自己之所以拿酒袋来，是为了给索索尝尝的：“来，小伙儿。反正再过不久，你也得加入到我们这群老而不死的家伙里来——迪达特的未来，可都寄托在你身上。来！喝。”
索索一愣。
他对老人的话感到犹疑，另一方面，他也开始自然而然地推辞道：“那个，抱歉，我……”
他小心观察着老人的表情：
“我不会喝酒。”
见老人仿佛并不生气，而只是露出一脸失落的表情，索索便赶忙继续道：
“但是，既然是十字星萨满您要我喝……我，便只喝一丁点儿。您看如何？”
闻言，老人眉毛一挑：“好啊。”
他摘下酒袋上的塞子，又从矮矮的小桌下取出两枚看似油腻，实则擦得发亮的翠色小杯：
“这样的杯子，我若给你满上。你喝得下么？”
“…嗯，大概……大概，是不行的。”索索眨了眨眼：“半杯好吗？”
“好。”
老人微微一笑，便就手为索索悠悠倒满了大半杯：“听说，你是公主殿下找来的孩子。咱们的公主殿下，会如此挂念某个男人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话说，你应该是见过迪达特托利多陛下的。依你看，陛下他对你感觉如何？你对托利多陛下的看法呢？”
“托利多陛下，是我所见过的最符合‘君主’定义的君主。”
索索举起小杯，又强迫着自己将之一饮而下。
嘶嘎！
辣！好辣！
他吐出舌头，哈哈地喘了几口气：“陛下行事公正，处事公平，倾慕文明，又长于谋划与战略。更令我尊敬的是，他虽贵为迪达特部族的托利多，却始终待人和善、仿佛根本不会摆架子……但即使如此，只是看着他，我便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出畏惧与爱戴之心。所以说……我是真的觉得他是一位天生的统治者，更是一个天生的君主。”
“哈哈，你是没见过他祖父、父亲。”
老人笑了几声，见索索把酒喝光，便又为他满上：
“当今托利多陛下有才干，也有风度。但前两任托利多，却都是那种你能想象到的野蛮人…哈哈……”
“哈哈……”
见他笑，索索也只能笑。
他略显犹豫地看着杯中酒，并朝老人轻摆了摆手。
“反正只是一口，你就也喝了吧。”老人狡黠地一眨眼睛，突然又道：“我这消息，倒也还算灵通。听说……你在迪达特只待了不足一月，便拿下了个漂亮的迪达特姑娘？记着那孩子，应该是……安必达家的小朵拉吧？”
“您认识她？”索索讶道。
“岂止认识！我曾教那孩子说话识字。在迪达特的这些个笨蛋里，她算是比较聪明的了。”
说着说着，十字星萨满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他想憋住笑，却没憋住：“当初，我那不成器的小孙子曾想要和她结婚。结果，却让人嫌弃长相太难看，在追求她时结结实实的尝了一记嘴巴……”
“呃……”
对此，索索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笑。想来想去，他最后还是没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