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索觉得这个伍德很是有趣。
最初，他对这人明明只说自己只是认识字。可越和对方说话，索索就越想卖弄自己的学问：“这倒是事实……不过，这一带是两省交界，周边又没什么大一点的乡镇。它们两个行省都想要交叉口和曼铎山，可却谁都拿不走。”
说到这儿，他抬手一指远处路口前标立着的两块路牌：“看到了吗？左边那块是奎法的，路对面的则属于新席丽顿。”
“哈……三不管的地界嘛。”伍德笑了。
“治权属于新席丽顿，卫戍权则属于奎法。”索索继续解释道：“新席丽顿想派士兵驻守，奎法人就说这里是他们的内陆，外人不准随意进出；奎法想将税收的一部分拿来供给卫戍部队，新席丽顿的官员们就推三阻四、百般阻挠。这样一来二去，这里——就只能是越来越乱。”
“太正常了。我猜，这就是他们索菲人故意给边境制造的小麻烦。”伍德移开视线，又一拽缰绳。
汉子瞥向不远处小酒馆外迎风招摇的酒旗，旋即笑道：“酒，要喝吗？”
“喝吧！正好暖暖身子。”索索答道。
他实在是太疲了。
自东向西走了这么久的路，他一直在为钱财的事犯愁。从迪达特部族带出来的身上穿的大衣、毛靴乃至于美狄亚送他的铜腰带、金银链子他能卖则卖，不敢卖的，便趁人不注意悄悄放下再抓一把钱逃跑。说是交换，但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像极了盗窃……唉。
总之，这一路都挺难熬的。
只有在回家后，他才用斧头砍开侥幸没被压在废墟下的小地窖，将祖母藏着的装银币的布袋和自己从奥尔马奇兰返乡时带回的一些金银带上了，这才在稍后的旅途中轻松了一点儿。
“咱们最好在这儿住一晚。”
索索仰头看向平静的天空，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看样子，今晚不会有雪。”
“吃点儿、喝点儿，要是这儿有，哥哥再带你玩上一会儿。”念叨几句后，伍德抬目望向前方，过会儿又回头看着索索并撇嘴笑道：“再过几天，哪怕分开了，咱们最好也彼此留个联络的方式。天大地大，人在的地方就是家！可朋友……却不是那么容易能再交到的。”
“哈哈……”索索笑了。
这人的性格，他倒是一点儿都不讨厌。
像是吃喝、像是****……现如今，他倒真不怎么在意是否****的问题了。
何等可笑啊……
若是放在从前，依自己的性格，保不准还得推三阻四、百般拒绝。说不定，他还会扯出点儿什么尊严、荣辱、羞耻之类的无聊话——什么尊严？什么荣辱？什么羞耻？现在，索索反倒是想通了……男人之所以是男人，女人之所以是女人其实还是有道理的。人活着，重要的是你现在活着、现在开心，再让你的家人朋友也感到开心。除这之外的其他东西，全******是狗屁！
***
吃了一顿，又喝了点儿酒——这家还算不错，虽然没有在窗框上安装那种好一点的酒馆都会安置的深青色玻璃，但窗框好歹算糊的严实，火炉也特别暖……这一回，索索又请了。大盘的蒸肉、小盘的煮菜，再加上星星点点拼成盘的野味珍馐，唯一的问题是这里的酒不是很好……味道偏淡，尝起来也没有那种能让人满口留香的余韵。但这对已接连颠簸近两日一夜的二人来说，却已经足够麻醉神经了。
“索索……我看你，不普通。”
伍德醉醺醺的拄着桌子。他裂开嘴，过会儿又用舌头慢慢舔掉牙齿上沾着的食物残渣：“哈，好……你现在，二十几？”
“快二十了。”
“好啊，好啊……我二十岁的时候，还是个跟人后边被使唤着做这、做那的小子。”伍德眯起眼睛，过会儿又慢慢将眼睛颌上。他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神来：“这酒……嘶，和上次咱俩喝过的那家比起来，差远啦。”
“伍德老哥，你要是醉了，咱们就先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哦……你这个词，用的不行。你的词用的不行——喝酒时，我记得哪怕在我年轻的时候，喝酒也从没跟人说过……到此为止。那没必要！路一步步的走，酒一口口的喝，可你要是和人喝酒总想着到此为止——你们的关系，说不定就在你说这话的时候……砰！到此为止了。”
这般说着，伍德挠了挠后颈，又斜过手来掐了掐喉结：“咱们两个从现在开始，一人说一件事。真话才算，假话不算——谁不敢讲，再来一杯。”
“你醉了。”
索索叹了一声，进而轻声道：“再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唉——那还能怎么看？全凭，自己个儿的良心吧。”
说到这儿，伍德只觉浑身发热。他头晕脑胀，一张黑脸也憋得通红：“我先来。”
缓了一会儿，他垂下头，眼睛盯了一会儿粗糙的黑棕色桌面。过会儿，才慢悠悠从嘴里挤出一句：“我杀过人。”
“……”索索面色不改。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我也杀过。”
“嘿，小子……我敢说，你杀的人、肯定没有我杀过的多。”重又抬起头来时，伍德咧嘴笑着，他的眼睛中也满含笑意，而无醉意：“我是个东边来的，民俗学者、游吟诗人。可你看我这块头——哪怕你只看着这个，也差不多该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了。”
“……”索索有意退却。
他低垂视线，但肚子里的这阵子酒劲儿却始终搅扰着火热的胸腔，令其不得安宁。
“多少？”他半趴在桌子上，身子前倾，视线也慢慢上抬。
“嘻……”
伍德笑了。
他抬起胳膊，进而微微竖起两根手指。
“猜。”他道。
“两百？”索索轻声问道。
闻言，伍德的瞳孔短暂收缩，又微微扩张。
“好小子，你故意的吧……”他似是微怒，但片刻后，男人的脸上却重又焕放光彩：“二十多个。我今年三十有四，这些年死在我手上的恶棍、败类、杂种——差不多有二十多个。”
索索眨了眨眼睛。
他轻轻抬起脊背，令自己的身体微地坐直。
这个过分年轻的小伙儿目不转睛的看着伍德，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咧嘴一笑：
“我亲手杀的可能没你多，又说不定已经超了……但因我而死的、野蛮人，差不多是这个数。”
这般说着，他抬起右手，平平的伸出五个手指。
五百人……
因他而死的迪达特人，肯定早就超过五百了吧？
且不说其他，但是那场令美狄亚想要尽快忘记的“迪达特人最大的耻辱”的那场内战。一仗下来，死了的人也至少得……好几百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