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来去开门，见一个女孩站在眼前，长发，一身黑，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戴着黑框眼镜，整个人仿佛与后面的暗夜融为一体。
“请问你是……”我眯眸。
“我是阮红。”女孩声音略微带着些嘶哑：“我听妈说你们因为冷轶的事情找我？”
“阮红吗？请进来坐。”冷萱声音在背后响起。
女孩忙摆手道：“我不方便，你们会得病的，这病可不是小病，会传染的。”说着，又退后了一步，歪着头盯着我：“你是记者吗？”
我迟疑了下，点头。
女孩便在眸光里看着我，喃喃道：“真的吗？”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重复这话，犹豫了下道：“兼职记者。”
“那就是了。”女孩忽然一笑道：“我就感觉你不像呢，长得太帅，也不带眼镜，像我们军训的教官。”
少女声音甜甜的，带着几分小姑娘的痴气。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口，退后了两步：“找我们有什么事？进来说话，外面风大。”
阮红迟疑了下，迈步走了进来，左右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冷萱道：“大姐姐好。”
阮芳柔美拘谨，阮红却开朗大方，大概因为在外面见过世面，相处起来，跟正常的当代城市里的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冷萱似乎听了刚才她赞美我的话，神色有些冷，只点了点头，指着门边的椅子道：“坐吧。”
阮红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下来道“我听说记者哥哥，记者姐姐……”
“我叫冷萱。”冷萱指着我又道：“他叫沈渊。”
阮红顿了顿：“冷姐姐，我听说你们来找冷轶？我把那时候的情况仔细再说一遍，免得有什么遗漏，说不得……能找到他，便是抱一丝希望也是好的。”说着，声音呜咽了下去。
冷萱听了这话，脸色柔和了起来，道：“小妹子慢慢说。”
阮红“嗯”了一声，沉默了会儿，道：“暑假冷轶来找我，想拉我一起去旅游，我不想去，想在家里陪着我妈，结果跟他吵起来，他赌气半夜走了，我也生了气没拦着，后来一直没联系，我以为他跟我赌气呢，结果一周之后警察来问我，我才知道他失踪了。“
这话似乎已经说熟了，所以说得极为流畅，说完之后，女孩紧紧闭着嘴，屋子里听见她不均匀的喘息声。
“大姐姐，冷轶失踪，我是有责任的。”阮红见我们都没作声，怯怯地抬头道：“我真是后悔死了，我不该跟他吵架，这里路不好走，我还让他半夜走了，才会……”
“他已经满十八岁了，是有行为责任的成年人，你拦不住。”冷萱淡淡道。
阮红听出这话安慰的意思，感激地道：“姐姐，您人真好。”
冷萱摇头，神色凄然，怔忪了会儿，忽然问道：“你能说说你妈的事情吗？”
我咳了一声，对冷萱使了个眼色，阮红毕竟是本地人，阮芳是她爹买来的，她怎么肯说父亲的不好？
谁知阮红却十分痛快道：“我妈确实是被我爹六年前买来的女人，我们这里的风俗就这样，地方偏僻，人又穷，没有几个女人愿意嫁过来，大部分男人只能打光棍，要么就是攒点钱买女人，不过这几年村子开放了些，稍微好些。”
“她以前叫什么？”冷萱的语气很快，腔调一顿一顿的，手里的拳头握紧了。
“叫芳芳还是什么的，对了，叫孙芳芳。”阮红歪着头回忆着道：“当然，这是后来我娘偷偷告诉我的，开始我都见不到她，新买来的媳妇根本不让她出来见人的，都是用铁链子锁在屋子里，吃喝拉撒都在屋子里解决，跟养猪似的折腾，等生了孩子才给放出来的，所以我是半年之后才见到新妈的，从前都是在窗户里偷偷看她，她那样子好可怕……”
“阮红！”
我见冷萱身子开始颤抖，想岔开话头，却见冷萱摆了摆手道：“你妈没反抗吗？”
“反抗过啊，好多次呢。”阮红叹息道：“跑过好多次，我们这里山路这么滑，稍微不小心就掉下去了，可是我妈不怕，半夜三更地往外跑，钻到林子里不出来，我爹就发动全村人找，基本上半夜就找到了。”
“为什么？”袁莉的眸光从窦明身上转过来：“这里很难逃走？”
“基本上没有可能，雷雨季一来，下面的山路就被淹没了，根本下了不山，铁索桥一挂，除非跳崖，否则根本出不了这里。”阮红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我妈尝试过很多次了，开始的时候可凶了，甚至用我来威胁我爹，说如果不放她走，就掐死我，那我爹也没同意，还把她腿打断了，养了半年才好。”
“打断了腿？”冷萱喃喃道。
“是啊，打断腿，这是经常的事情，买来的媳妇谁肯服啊，大多数都得经历这么着。”阮红口气里全是无奈。
“那你妈没生孩子，怎么就放出来了？”冷萱轻轻道。
“我妈有过孩子，不过被她弄掉了，她怀孕之后被放出来，结果她自己跑出去，站在祠堂雨水潭里蹲了一夜，那正好是深秋的时候，潭水多冷啊，她不怕，把自己身子骨往死里作，结果孩子是没了，她自己也失去生育能力了。”
冷萱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忽然扶住旁边的桌子。
阮红继续道：“当时那个遭罪就不用提了，那年她孩子没了之后，被我爹打昏了，醒过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突然又好了，对我爹也好，对我也好，对村里人也好，还帮着村里教学什么的，就跟换了个魂似的，可惜再也不能生孩子了，后来才有了上大学的事情，我妈其实挺厉害挺聪明的，我考上大学多亏她。”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沉默着，只有阮红不均匀的喘息。
被拐卖的女人的悲惨遭遇，新闻上说的已经够多，可是这么亲耳听来，尤其是与自己相关的人，那种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我抬头看了看冷萱，见冷萱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双眼有些空洞，右手拼命捏着桌沿，青筋凸起。
“其实我来找沈哥哥和冷姐姐，还有一个目的。”阮红忽然抬起头，看着我。
小姑娘的脸被遮挡住了，可是眼眸的亮色却挡不住，透过黑框眼镜，眸光里承载着希翼。
“你想说什么？阮小姐。”我问道。
阮红忙摆手道：“别叫我这么渗人的称呼，叫小红就行，我……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让你们救出我妈。”
“救出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