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了首页,见日记本最上面用钢笔写的是《钗头凤》三个字,再翻开一页,是正文——
宋代,沈园
“放翁兄,进去看看嘛,听说这园子是仿照苏州,造型极好,很多文人墨客都来游玩。”一名白胖的中年男子对身边的文士道。
那文士大概三十多岁,眉清目秀,颌下有须,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衫,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然而眉目之间,总有蹙着,仿佛身上有许多解不开的愁绪,正是刚刚落榜的陆游。
“也好,去看看也好,文山兄。”陆游迟疑了片刻,点头。
那个叫做文山的白胖男子听了这话,大喜,忙拉着陆游进了园子,正是暮春季节,此时游人如织,风景如画,陆游却毫无兴趣,只是木呆呆地站在那里,眸光游离,显然心不在焉。
文山见他如此,眸光闪了闪,拖拽着他,径直向东北方向走去,这园林占地三十多亩,十分阔大,两人七拐八拐,过了繁闹的众人,下了抄手游廊,转过了拐角,忽被两个奴仆拦住“哎哎哎,你们两个去哪儿?赵大官人在地,不得乱入。”
陆游心情黯淡,只是梦游,丝毫不在乎眼前一切。
倒是那文山拱了拱手,赔笑道:“是是,我们走差路了,请问两位,那赏花的院子,在何处?”
两个家奴抬头打量了一下朋友和陆游,见其穿着似乎是读书人,宋朝最重诗书,语气顿时缓和了些,一个指着东南道:“你们正好走反了,应该拐了过去……”
话音未落,忽听不远处有女子道:“谁在哪里?”见一群女子簇拥一位夫人走了过来。
两个家奴立时回头,忙躬身道:“夫人,有两个外人闯进来,不相干的,老奴正要赶他们出去。”
这话刚说完,便见文山快走了几步,高声道:“原来是赵夫人,失礼了,我和放翁兄刚刚……”
“放翁?”
那夫人本来一直无波无动,听到这话,眼皮乱跳,不由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朋友背后的陆游,忽然脸色大变,“蹬蹬”后退,朋友似乎有些惊讶,看了看那夫人,又回头看了看陆游。
陆游此时已经面无人色,浑身抖如齑粉,嘴唇一张一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文山“啊”了一声,回头疑问:“放翁兄?”
这话提醒了那夫人,夫人一扭身,快步向回走去,旁边的丫头婆子都莫名其妙,互相看了一眼,跟着夫人离去了。
“放翁兄,这是……”回来的路上,文山忍不住开口问。
“是我从前的妻子。”陆游说完这句话,脸上的黯然仿佛要流淌下来:“她是我表妹唐婉,我们感情一直很好,谁知她与家母不合,家母去庙里算命,说她 ,便逼着我休妻,我……我也没法子。”说完,眼泪流了下来。
文山听了这话,叹了口气,拍了拍陆游的肩头道:“放翁也不要太过难过,唐夫人再嫁那个赵大官人,似乎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据说 ,而且对夫人感情也好,放翁兄倒也可以放心。”
陆游听了这话,忽然心如刀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见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文山正站在身边。
“我这是……”陆游一下坐起来。
“放翁刚才气急攻心,昏倒了,幸得园子里有休憩的地方,刚才有两个园仆把你抬进来的。”说着,文山指了指外面的窗户道:“这是个阁楼,咱们在二楼呢,放翁兄好好歇息,我去给你端杯水来。”
陆游点了点头,看着朋友转身下楼,想躺下,却觉得无处可去,无处可想,满脑子都是唐婉的影子,终于再也忍不住,坐起来,拿起桌子上的笔墨,在雪白的粉壁上写了一首诗: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等一笔写完,胸中愤懑伤怀才稍微缓解,一回头,见文山站在背后,唬了一跳,道:“泰山兄……”
“真是千古绝句。”朋友摇头晃脑地看着墙壁上的诗词,念了一遍,摇头叹息道:“好一对苦命的鸳鸯,我都看不下去了,得儿,我把你这首词给了那唐夫人如何?”
陆游一怔,喃喃道:“这如何使得?”
毕竟唐婉已经嫁人,再怎样黯然神伤,也无法了。
谁知文山竟然不由分说,把这词抄了下来,一溜烟不见人影了。
陆游看着文山消失的人影,心头也不知道什么滋味,似乎想阻拦,却也不愿,然而想欢迎,却也说不出口。
……
天色渐渐暗下来,昏黄里的夕阳从窗棂跳入了阁楼里,几个园仆过来送水,见陆游一直站在那里发呆,也不好催促他离去,只能互相推诿着要去找那朋友,正在这时,文山回来了,一脑门子汗,脸色铁青,“蹬蹬”上了楼。
陆游听到动静,转过身,看着朋友,却见朋友满面怒气,不由一怔道:“她……她生气了吗?”
朋友嘿了一声,拉了个椅子坐下道:“放翁兄,有件事我要问你,你如何休妻的?”
陆游眨了眨眼,不知这朋友什么意思。
文山盯着他的眼眸,瞳孔微缩道:“你恨你母亲吗?”
这话仿佛一把刀,一下扎在了陆游的心里,陆游退后一步,动了动嘴唇,竟没反驳。
文山一霎不霎地盯着陆游,看着他面色惨淡的摸样,叹了口气道:“放翁兄绝顶之才,却落榜不第,可是因为恨母之故?”
陆游忽然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扶着桌沿,怔忪了一会儿,拼命摇头道:“不是,当然不是。”
文山听了这话,反而镇定下来,端起桌子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茶,似乎觉得太凉了,滋了一声,摇头。
“文山兄,你到底要说什么?”陆游忍不住问。
文山叹了口气,把茶壶放在手里,不停地摩挲着道:“放翁,你因为唐夫人,几乎放弃了人生,放弃了科举,整日闷闷不乐,神情萧索,对令堂更是深以为恨,漠然视之,可是你知道吗?刚才我本想把着诗词送给唐夫人,却听到这么一段话。”
“什么?”陆游的脸“腾”地红了,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文山眯眸,盯着陆游背后的霞光,悠悠道:“我就站在游廊的南面,唐夫人在北面,我本想通过 ,向唐夫人打招呼,却听见唐夫人对一个婆子说话,咳咳,我重复一下,你自己斟酌。”
唐夫人说:“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
婆子:“然而小姐过得也不快活,看来这有钱人家的日子,也没什么的。”
唐夫人怒了:“就你多嘴。”
婆子忙赔笑道:“是老奴多嘴了,该打,小姐其实现在也很好,伺候的人一大堆,府里头那么多奴婢都听您的,穿金戴银,吃喝不愁,比在陆家那穷丁可强百倍,最重要的,不用看那老婆子的脸色,也不用日日劳作辛苦,看来那贿赂,总算值得了。”
陆游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却也意识到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脱口问:“什么贿赂?”
文山似笑非笑:“放翁如此聪慧,不知道唐夫人能贿赂的是什么吗?总而言之,不会是令堂。”
陆游眼光发直,静默片刻,忽然一口鲜血吐出来……
“放翁兄。”朋友忙冲过去,扶住陆游。
陆游摇头,喘息片刻道:“文山兄,走,咱们去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