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李丽忽然发出一声惊奇的叫喊。
我猛地抬头，见不远处的海平面上，露出了一个人的脸——李蓉！
“李蓉，蓉儿！”我转身，飞快地跑到了船舷下，对着她伸出了手。
李蓉没有动，半边脸浮在水上，只露出大大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把手给我。”我竭力伸出手，想要勾到她，可是她的身子就这样起起伏伏，像润滑的鱼，我，根本够不着。
“把手给我？”此时此刻，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重复这句话，让这句话带给我勇气。
李蓉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望着我，在不远处，我够不到的距离里，望着我。
碧海蓝天，波光粼粼，她就这么看着我我。
没有任何表情，任何反应，什么也没有，半张脸在水上，半张脸在水下，光洁的额头被水光映得发亮，却什么也没有。
“别这么傻。”我无力地劝解着。
她面无表情。
对视之间，我第一次感觉了近乎绝望的无能为力，因为对方比我更清醒！
就像她说的，我找不到任何可以让她活下去的理由——她不存在，她的爱不存在，她的本体不值得存在！
真相面前，任何虚伪的说辞，都是一种侮辱……
在这清醒的绝望前，我终于停止了可笑的劝诫，怔怔地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整张脸慢慢地浸入了海里，一个浪头打开了，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了……
“李蓉……”我伸出手要抓那莫名的空虚，被巨浪一下摔到了船上。
“警察哥，警察哥。”李丽扑了过来，扶着我哭了起来：“你不是答应带我走吗？警察哥，醒醒。”
我虚弱地望着碧蓝的天空：“我这就带你走，你去摁一下最后一个按钮”说着，指了指操作台上。
李丽半信半疑地走过去，闭着眼摁下——
场景倒流，回归现实！
睁开眼，周围是一群人，正在看着我。
正对面坐着心理学泰斗，也就是李颖的主治医师杨教授，此时眸光烁烁地看着我，神色莫测。
“小沈，你可醒了。”
老许搓了搓手道：“一天一夜呢，我们都吓坏了，问了冷大夫好几次了。”
冷萱攥着钟摆盯着我的脸，在我看向她的时候，忽然又去看仍然昏迷的李颖。
“她会醒来。”我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啪嗒”一声又瘫坐下来。
“沈哥梦到什么了？你脸色好差。”小张过来扶住我。
“小沈，她会醒来吗？”稍远处一个男人问道，他是检察院的廖青，这次因为案子，过来一起参与催眠的。
“会，一定会。”我点了点头，看着满屋子的人似乎都想问什么，虚弱地摆了摆手道：“我有点累，先回去，检察院的同志请放心，李颖的人格上不会再分裂了，她现在剩下一个，不久之后会醒来，污点证人的事情不会有问题的。”说着，我轻轻推开小张，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阳光万丈，就像刚才的海平面里的灿烂，可是，那个人死了。
碧海蓝天，她半浮半沉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我眼前一阵眩晕，扶住了医院的门，来来往往都是人，匆匆之间，是不相干的万丈红尘。
“我开车送你回去。”冷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嗯”了一声，跟着她走出了医院大门，坐进了车里，冷萱却没有开车，只是从反光镜里看着我。
“我现在不会回答任何问题。”我疲惫地闭上眼。
“我也没问。”冷萱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启动了车子，车水马龙的窗外，是另外一个世间，熙熙攘攘的太平安好，可是我却非常讨厌，甚至憎恶，因此一直紧紧闭着眼。
到了咨询所，小兰迎了出来，问道：“怎样了？沈哥，冷姐，哎呀，这次任务时间好长，我都差点打电话催你们了。”说着，看着我道：“沈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这声音就是往日里的平淡如水，却像是一种时时刻刻的提醒。
“我休息一下。”我不想多说，摆了摆手，进了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在了床上，陷入了昏沉的黑暗之中。
“沈哥。”
李蓉的脸从黑暗里显现出来，一身俏丽的牛仔服，背着双肩包，笑着看着我：“我去做志愿者了，我妈说，上天赐给我太多好东西了，我要感恩，要回馈社会呢。”说着，转过身，向黑暗的深处走去……
“蓉儿。”
我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她，却见海平面里，她的脸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
“你爱上她了？”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猛地坐起来，睁开眼，见冷萱手里握着钟摆，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催眠我？”我皱了皱眉。
冷萱没有否认，而是歪着头沉思半晌，开口道：“我想你在梦里爱上了一个李颖的一个人格，梦醒之后，无法解脱出来，是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爱。”我老实地回答：“不过她死了，我很伤心……她还是我亲手杀死的。”
“亲手杀死？”冷萱的声音很轻，似乎怕这个问题刺激到我。
“是。”我点头。
“她……是什么样的人？”冷萱的声音虽然竭力保证镇定，可是依然在发抖。
我慢慢低下头道：“医科大学生，父母疼爱，家庭优越，很漂亮，很美好，正要去灾区做志愿者。”
“怪不得。”冷萱此时的声音冷静了下来，盯着手里的钟摆，沉默许久，又问道：“你没有保住她？”
“没有。”
“很遗憾。”
“是。”
沉默……
房间里，我们相对而坐，阳光从窗外晒进来，是彼此又远又近的倒影。
“好了，你休息吧。”冷萱站了起来，双手插在兜里：“若是觉得心情不好，可以出去走走，或者找个地方旅游，散散心也好。”
“不用。”我摇头，忽然抬头看着她。
冷萱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看她，退后了一步，感觉自己脸上表情应该没有异样，这才勉强笑道：“看我做什么？”
“谢谢你没有嘲笑我。”我道。
冷萱嘿了一声，转身而去，“啪嗒”一声关了门。
我疲惫地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