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遥遥,加上这次半路遇上平日走的木桥断裂,李芡实只能绕了一圈的远路,时间上花费了比原先多了几日。
等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后,李芡实已经累得连话都懒得说了。
嘴唇发白,喉咙里跟着火了似的,干渴异常。
李芡实站在路边,一时之间举棋不定。
她努力地回想上次,怎么遇见黄老太的。
上次,在一个凉亭边,有一个人撑着伞站着,黄老太则跟他身后。
李芡实抹了把额头的汗,疲倦地弯下腰,手搭在自己膝盖之上。她极力地睁大眼,瞅瞅这周遭。
远远地望去,有一座凉亭,若隐若现。
李芡实抬头望望头顶。
头顶乌云密布,这几日的天色似乎都不太好,从她赶路开始,沿途就未曾碰见有放晴的时候,总是这番阴沉沉的。
每次一遇上阴天,李芡实就觉得会遇上大麻烦了。
她抬头看了会儿,额头便有湿哒哒的雨滴落下来了。
竟然下雨了。
李芡实暗道一声倒霉,匆忙小跑着往前边的凉亭而去。
不知是下雨的缘故还是其他,凉亭四周缭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水,仿佛人间仙境。她的脚步稍微有些许迟疑,她背后的行囊便有了动静。
李芡实扭头,一看。
行囊里放着一个酒坛子。那是临行前,老头子拿给她的。
里面装的不是其他,正是黄老太那亡魂。
酒坛子拼命地滚动着,似乎着急要出来,正在里头四处碰壁乱撞。
原先这酒坛子还没什么动静的,一路上过来都十分安分,安分到李芡实都差点忘了这黄老太的存在了。
许是近乡情怯,再淡定的人也终于坐不住了。
见那坛子越滚越激烈,几乎要蹦出了行囊里,李芡实赶忙放下行囊,将那酒坛子单独取出,并用手指敲了敲那坛壁。
坛壁光滑可见,敲下去还会发出清脆悦耳之声,有点近似竹器。
“黄老太,请您老人家能安分点吗?我知道了啊,快到你家了,我先歇会,避避雨还不成吗?”
话刚落下,那酒坛子先是安静了会儿,然后又开始剧烈地滚动了。李芡实只得紧紧抓着那酒坛子,再上面再添了一道符咒,直到黄老太彻底安静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甚至雷闪电鸣,天色也渐黑,冷风还直接往门面上吹来,刮得人脸皮生疼,阴冷透过衣衫渗入了衣内,冻得李芡实打了一个冷颤。
就在这个时候,凉亭外的小路上有人影晃动,并伴有细碎的脚步声。
李芡实皱眉凝神望去。
远处,出现了两把杏色油纸伞,两个人的身影随之出现在李芡实的眼前。
“什么时候不出来,偏偏还要挑这种天气出来?真是有够折腾的你。”
其中一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洪亮有力,由远及近,李芡实不用仔细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把声音还特别得熟悉,李芡实只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的眉头越皱越深。
“你就别说了。今个儿不是老娘的忌日吗?不管如何,还是来看下比较安心点。”
那两人,从身影与声音听来,是一男一女。声音听着似乎年纪不老,大约是在三十岁左右这里。
随着他们的走近,李芡实只觉得手下的酒坛子又开始晃动了,动静越来越大,大到李芡实无法忽略的地步。
她甚至用力地握紧那坛子,用双手捧住。然而,那坛子却越来越有脱离她掌控的迹象。
在那对陌生男女靠近凉亭之时,李芡实刚看清了来人的脸,手中的酒坛子便一下子挣脱了李芡实的控制,往地上掉去。
坛子在还没落地之时,便“轰隆”一声炸裂开了。
李芡实眼睁睁地看着那里面缩成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渐渐地变大,变成了黄老太的身形。
那黑影驼着背,手边还有一个手杖的黑影,在那对男女惊得大叫之时,早已朝他们迅速靠近。不到眨眼功夫,便站在那两人的身后。
“你们两个畜生,可害得为娘真苦呢!”
那声音苍老,却是从黑影身上发出的。确实是黄老太的声音。
李芡实在黄老太这声怒斥声中,她的目光已经随着黄老太的挪动,往那有点眼熟的男子身上望去。
这一望,倒把她看愣了。
上一次,虽是因为黄老太的缘故,让她的魂魄暂时离开了肉身,往黄老太的须弥之境走上一遭,与这名男子有过一面之缘,但她还隐约晓得那人的长相。
这人正是当日提着篮子,一路骂着家中老婆子偏心之人。
怎么?与黄老太有关联?
那二人一开始还大惊,听见了黄老太的话,惊讶之下却带有一丝恐惧,不到会儿,竟面如死灰,满脸挫败地跪坐在石阶之上。
在这二人随后的交代中,李芡实这才终于得知了黄老太逝世的真相。
这两人是黄老太的长女与长女婿,因为嫉妒黄老太将所剩的家产让未成家的小女儿继承了,一直道黄老太偏心小女儿,便暗地里谋划着夺取老太的性命好去夺回那家产。
黄老太一直都有花灯会酬神的习惯,花灯会那日黄老太酬神回来路经此地,觉得浑身乏力困顿,便暂时在此地休息。
此处的凉亭一直鲜有人经过,当日便只有黄老太一人在此。
这二人趁着黄老太落单之时,一人高声唤老太以夺取她的注意力,一人悄然靠近老太,从老太身后将老太狠心地推落凉亭之下的土坡。
老太身亡后,官府并没有匆匆就此定案,反而一直在搜寻真凶。
当日,李芡实路过这个凉亭的时候,会瞧见黄老太的长女婿撑着伞在这里看什么东西,不过也是因为这人当时在找遗落此地的贴身之物。
黄老太在此地身亡,她的魂魄一直盘踞此地,直至遇见了李芡实才得以离开。
都道虎毒不食子,李芡实还在担忧自己不能收服了黄老太之时,下一刻,黄老太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却未曾对此二人下毒手。
反倒是黄老太主动来到李芡实身前,让她掀开了凉亭上石桌旁的石头。
那石头个头不小,身大体沉,费了李芡实不少力气,几欲咬碎了一口银牙,才终于掀开了那石头。
石头之下,正掩埋着一块翠玉。
那翠玉并非上等货色,姿色一般,但独特之处在于上面刻着一个名字。
那是黄老太长女的乳名。翠玉是黄家长女的信物。
此玉遗落于此地,便无法洗脱了黄老太长女的嫌疑。
李芡实最终拿着这块玉,去了黄老太所在的镇子的衙门,报官缉拿凶手。
眼看着自己的长女与女婿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黄老太愤愤不平的神情渐渐化为了平静。因为枉死而化为厉鬼,始终徘徊于人世不肯轻易离去的黄老太甚至朝李芡实展露了往日和蔼的笑容。
“小实,老身这便走了,你可保重啊。”
心愿已了,她的身影也像陈宝儿那番,渐渐地消散于尘世间。
李芡实没有说话,默默地望着黄老太消失的身影。
后来,李芡实总算是知晓了,为何老头子要坚持要让她先解决了黄老太的事了,只因这人是她的指路人。
黄老太在消失前告诉了她,在凉亭的路口之处,与她所在的村子相交的有一个镇子。那镇子的气息与李芡实身上的气息是一样的。
李芡实在黄老太的村子稍作歇息,便立马赶往与村子相交邻的镇子。
只是,在踏入那镇子的第一步,李芡实就觉得很不对劲了。
她的胸口很疼。
钻心疼。
脑子也疼,快炸开了那般疼痛难忍。
李芡实甚至都站不稳,只能屈下膝,半跪在地上。
李芡实的脑子轰隆隆的,耳边听到的是一片嘈杂的人声。
她忍不住蹙眉,抬眼望向镇子的大门。
与其他的镇子不同的是,在她的面前,有一个城门。城门上还挂着一个大钟。城门口到处蜘蛛丝盘横交错,稍微不注意些,她的发顶便沾到了白色的蜘蛛丝。
城门没有紧闭,半掩着,只剩一条缝隙,在漆黑的深夜里,那细缝就像藏在暗处的怪物之眼,似乎正从里面瞅着她这个外来客。
然而,下一秒,李芡实的眸子猛地瞪大。
城门不再寂静,反而很吵闹。
城门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李芡实往前望去。
在她身后,是人群接踵而至。各个推搡着彼此,挣扎着要从城门里逃出来。
这副景象,不正是她多年所梦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芡实觉得自己是被鬼遮眼了。
她连忙晃了晃脑袋,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凝神望去。
城门早就恢复了刚才的悄然无声。
李芡实暗道这里有古怪,手紧紧捏着藏于袖子之中的符咒,一边给自己打气壮胆,深呼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推开了半掩的城门。
说是镇子,其实不过是荒废了许久的破地方。
镇子里的人似乎都不在了。
李芡实沿着长满青苔的大街,缓缓抬步往里面走去。
李芡实所到之处都透着一股子发霉的难闻之味。
以前的酒楼,足足有二层那么高,却长满了青蔓,结满了蜘蛛丝,更有细瘦的老鼠在里面打洞爬行。
临街的两侧商铺,皆是大门紧闭,木门早就经受不住多年雨水的冲刷,腐败地厉害,稍微一用力,那木门便被李芡实推开了。
李芡实大概走了一圈的镇子,没有在这个镇子里找到半丝活人的存在。
真真是空寂的死城。
李芡实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地方,然而她内心却隐约觉得这里很熟悉。一草一木,她都能想象出以前是如何繁荣如何热闹。
明明不知去处,她的脚步却一刻未曾停留。
一直走着,走着,直到在一个大门口前停了下来。
她抬头望去。
大门两侧有两座威严雄伟的石狮,一左一右,不怒自威。房梁之上悬挂着一个金色镶边的牌匾。
上头的两个字,龙飞凤舞。
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有这回事,居然与她现在暂住的宅府一样的,都是李府。
李芡实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这里竟与她那次游魂所见不谋而合。
她并未进入府中,而是站在大门口,从行囊里拿出那面溯回镜。
此刻,已经雨停了,阴云尽散,只有一轮明月高高悬挂于空中。
李芡实找好了方位,站在月色最聚集之处,将溯回镜翻了过来,露出那面贴着符咒的镜面,在月色之下,她掀开了那符咒。
符咒一掀开,无数道光丈从里面照了出来,将此地的漆黑划破,一时之间,亮如昼日。
李芡实觉得晃眼至极,眼睛几乎难以睁开。她正想抬手遮住那光丈,却猛地发现,自己的手正往那镜面之中而去。
紧接着,她的身体也飘浮在空中了。
在她的瞠目结舌中,她整个人被吸入了那面镜子之中。
李芡实恍然之间,听到一个声音。
“芡实,我嫁给你,可好?”
那人遥遥站立,身影绰约,一袭红色嫁衣,面若桃花,流盼目光,红唇皓齿,嫣然一笑,忘却人间几何回。
周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