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芡实的目光呆滞,只顾着盯着跪坐在她身前的幼童。
“呐,你怎么不说话了?”
小孩奶声奶气地问道,小嘴还委屈地嘟着。一双眸子并无成年后的复杂,单纯清澈地将她的模样映在了眸子深处。
半响过后,李芡实终于开了口,半带疑惑半带肯定地说道。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周瑾,怀瑾握瑜?”
小孩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无不震惊地说道。
“你怎么知晓?你是谁啊?我见过你吗?”
小孩这副惊讶的模样以及他的话,已经给了李芡实确切的回应了。李芡实虽然猜想过这个答案,但对于她幼年与周瑾便相识这事说到底还是有点不太相信的。
李芡实有些不明白。
既然是幼年相识,周瑾又为什么都不肯告诉她呢?若是早告诉她,她就不用专门跑到青窑镇这个破败的镇子从溯回镜进入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了。
李芡实想了想,还是恨不得想掐死周瑾。
这个世上没有人愿意被隐瞒一些事情,特别是脑子里缺失了一大片记忆,前半生的人生唯独剩下空白的苍茫。
李芡实沉默了会儿,才开口回答了。
“以后就认识了。”她顿了顿,手探向小孩细白的脖颈,却在中途转换了方向,拉住了小孩藏在衣服中的手臂。
那手臂细瘦无肉,跟她目前这个身体相比,更像是逃荒的难民。
“起来吧。在地上坐着多脏啊。”
她根本不用用点力气,就轻而易举地拉起了跪坐着的人。
李芡实站稳了身体,伸手拍了拍衣服下摆沾到的些许灰尘,又抬眼瞥了身前的人一眼,却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
小孩望着她的眼神依旧像小鹿般懵懵懂懂。
李芡实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比了比小孩的个头。
“我叫李芡实,你几岁了?”
小孩似乎被李芡实这比身高的手势给膈应了,睁大了眸子,怒瞪李芡实。
“七岁。你是在笑我矮吗?”
李芡实掩着嘴,轻咳了几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周七郎的发顶,无不安慰地说道。
“没笑你,七岁而已,以后会长高的,以后说不定跟我差不多高呢。对了,你怎么在这里,在躲什么东西吗?”
李芡实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悄悄地打量了下屋子的四周。
她从刚才迈入这间屋子的时候,就感觉到这里跟其他地方有些不太一样,明明是早春的时候,天气不是特别冷,她走在外面还出了一身汗,但进入这里后,她便觉得衣服穿少了。
有些冷了。
小孩的身体朝她这边挪了挪,靠近她一些,艳红的小嘴蠕动了一下,才说道。
“没……没事啊。我在玩捉迷藏。”
努力朝李芡实挤出了一个看起来十分轻松自在的笑容,李芡实却觉得这个笑容难看得要命。
她伸出两指,曲起其中一指,轻轻地敲了下周七郎黑乎乎的脑袋瓜子。
“啊,好痛啊,你干什么啊?”
周七郎用手捂住那被敲到的地方,不解地瞪了李芡实一眼。
李芡实将他的人扯向自己,逼着他看向自己。
“你跟我扯什么谎?上次我拿给你的黄符没用吗?怎么又被那些东西缠上了?”
李芡实说罢,又瞅了四周,努力地想从这间看似极其安静的屋子里找出一点不对劲的蛛丝马迹。然而,不论她多努力,多睁大眼睛,几乎快把眼珠子从大眼睛里滚出来的时候,她始终瞧不见那些鬼怪的身影。
怎么会这样?
李芡实困惑地摸摸脑袋。
她之前不是撞鬼撞得轻而易举吗?每次都是突如其然地被鬼魂缠上了,怎么这次就瞧不见了?
不对,不止这一次,应该说从进入溯回镜后,她就再也看不见任何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些妖精鬼怪都似乎成了上一辈子的事一样。虽然她能凭着敏锐的直觉察觉到有东西存在,但几乎很少,除非是真的特别强烈,难易忽略之物。
李芡实摸着下巴,想了想。
老头子似乎也没说过她以前是否有能见到鬼怪的本事,难不成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而改变了她?
李芡实挖空心思想了半天,还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反倒是站在她身侧的周七郎却开始慌张了起来,一张小脸蛋青白交错,眉眼紧皱。白嫩嫩的小手紧紧地揪住李芡实的袖子,几乎把李芡实这个衣裳的袖子都抓得皱巴巴的,像农户菜窖里冬天拿出的腌制酸菜一样难看。
这衣裳还是新做不久的,是李家正君为了今晚的宴席,特意叫镇上有名的布匹铺留了这块上等的布匹,让李家的裁缝连夜赶工制好的。衣裳来之不易,也价格不菲。
李芡实瞅着那皱巴巴的衣袖,心底难免有些心疼了。她一个常年穿粗布衣裳的小摊贩还是头一次穿呢,就这么糟蹋了,真是可惜了。
李芡实眉色淡淡,瞥了那已经害怕地恨不得钻进她怀里的周七郎一眼,长叹了口气,拉着他的小手,从这屋里迈出去。
也许是天意吧,周瑾自小便有异能能见到这些脏东西,是他的命不好,所以老天爷才让她来遇见他吧。
等李芡实把人顺利地拉出这寒天地冻的屋子后,周七郎彻底没了力气,软趴趴地屈下膝盖,跪趴在走廊的地板上。
周七郎的额头全是冷汗,小手也汗津津的,果然是吓得不轻了。
李芡实快速地打量了周七郎几眼,从怀里掏出了一条干净的手帕。她想递给周七郎,让他自己擦。结果周七郎从那屋里走出来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半分精力都未曾能留给她。
李芡实只得亲手给他擦拭掉那冷汗,用的力气很小,手巾细致地从那光洁饱满的高额头缓缓地往下。
周瑾的鼻梁很高,她一直都知晓的。看人的第一眼都是先看到这人的鼻子,鼻子长得好不好看,大部分决定了他的长相。
周瑾的鼻头小巧,可谓是鼻子精巧过人。
孩童的皮肤一向好过成人,即便是隔着手巾,那光滑似乎泛着亮光的脸颊两侧只需看一眼,李芡实便知晓触感肯定是非一般地好摸的。
真是嫩生生,十分可口呢。
李芡实低声笑了笑。
周七郎因为李芡实的笑声,虽然累得说不出话,但眼珠子还是转向了李芡实。
虽然他不知晓这个奇怪的女童在笑什么,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他莫名觉得心情很好。
他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李芡实。
李芡实的模样长得还算过得去,至少比不过他头上的长姐,但怎么说呢,心思也挺单纯的,没有他讨厌的那种眼神。
就是,这个人的笑声太讨厌了,每次笑的时候他就知道她肯定是在笑自己。
可是,周七郎并不觉得自己哪里让这个女童笑了啊。
周七郎想摸摸自己的脸。
难道是脸脏了?
他想了想,刚才躲在柜子里的时候不知道有没蹭到蜘蛛丝或者是灰尘了呢?
周七郎想不到呢,手也没有任何力气可以抬得起来。
真是可恶啊!
笑笑,笑个头!
哪个来周家的人不夸他周七郎长得好看呢,这个女人竟然一点都没有夸过他!
周七郎瞪着李芡实的目光多了一抹愤怒,眼眸深处的熊熊怒火烧得慢慢旺了起来。周七郎艰难地张开口,准备出声之时,他听到了眼钱这个人这么说道。
“你原来从小就长得这么好看呢。做你妻主的人真是好运呢。”
好运?
周七郎没有听清楚李芡实前面说的一句话,倒把后面的那句话给听个明明白白。他一张白净的小脸蛋慢慢地涨红,连耳根子都觉得热辣辣地发烫。
虽然月色渐浓,但并不妨碍李芡实的视线,她一眼就瞧见了周七郎红得似柿子般的脸蛋。
李芡实终究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戳了戳那鼓起来的桃腮。
真是可爱呢。
周七郎休息了会儿,才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看了看旁边,盘腿坐着的李芡实,神色变化了几番,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道。
“谢谢你的黄符了。对我……对我挺有用的。只是……只是被一些不长眼的人给弄丢了。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
“一个认识的跟道士差不多的人给的。”
李芡实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
“哦。”
李芡实看过去的时候,周七郎已经别扭地扭过头,不肯再看向她了。
李芡实还没说话之时,又听得周七郎略带犹豫地说道。
“你不觉得我有点吓人吗?”
李芡实挑高了眉头,表示自己没有听清楚。
“吓人?你长成这样还能吓人?”
周七郎忍不住白了白李芡实一眼。
“我是说,我能看见那些……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很吓人吗?可能是妖怪的化身之类的……”
后面的话,周七郎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了。
李芡实眼看着他低垂着那漂亮的小脑袋,一脸沮丧的模样,她抿了抿嘴,想到了自己与老头子在新河镇那里,那些人看她的目光。
都是害怕不已却不得不接近她,请求她与老头子的帮忙。若是可以的话,那些人连想都不想靠近李府的大门呢。
背地里的那些话,李芡实听得多,倒也不往心底去,只是难免还会记得一些话。
别靠近那里,会倒霉的。
不知道是不是野鬼变成的,还挺瘆人的。想到都觉得毛骨悚然了。
不吉利,倒霉,几乎成了那些人对她与老头子的印象了。
她一个二十岁的成年女人都觉得那些话难听伤人,何况是周七郎这等小儿呢?
“不觉得啊,你不是挺厉害的吗?大家都看不见呢,你能看见那些奇怪的东西不是挺厉害的吗?”
李芡实佯装轻松地说道,然而却遭到了周七郎的强烈反抗。
“才不厉害呢!大家都觉得我奇怪!他们觉得我是不祥之人,谁都看不见,却独独我看见了。爹爹也不喜欢我,母亲也不喜欢我,只有奶爹喜欢我。可是他走了后,就没人喜欢我了。”
周七郎说着说着,自己眼眶先红了。“哇”地一声,又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得连一点形象都不顾了。
李芡实轻轻地拍了拍那黑乎乎的小脑袋,柔声说道。
“恩,没人喜欢你也好……那我喜欢你就好了。你啊,可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呢。喂,周瑾,以后……我娶你可好?”
七郎……以后嫁给芡实,可好?
久远的一些记忆猛地串入了李芡实的脑海里,她蹙着眉头,感觉有些痛苦,手仍是坚定地放在周七郎的脑袋上。
还在哭着的人停顿了下。虽然收住了哭势,但仍是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小声小声哽咽着。周七郎哭得嗓子都沙哑了,他还问道。
“真的吗?”
李芡实刚想回答他,整个人却已经身不由己了。
手脚不停使唤了,她怎么动,都动不了。
“真的。喂……周瑾,听得见吗?”
周七郎依旧低着头,任凭李芡实如何喊他,他都像聋了般,一直都没有回应。李芡实着急地想抓住他,手却一下子从他的手臂穿之而过。
怎么会这样?
她瞪大了眼,看着自己的手。
身上有一圈的光,那是什么?
前面……是什么声音?
李芡实皱着眉头,往前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