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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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立秋:天凉好个秋

任何的物候变化都是有着预感的,只是你有没有察觉到。今年立秋到来的前两天,我早上外出跑步,明显地感觉得不同的是有一种凉丝丝的风在吹拂,尽管今年的暑热高温不断,但这一异样让我感觉得自然界将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了。我们常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但人对物候的反应总是比草木要迟钝一些,如果我不是有意地观察季节时令的变化,我肯定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果然两天后是一个一年当中十分要害的节令——立秋。

四季之中,我最为敏感的是秋季,每到秋季我都会有那么些莫名的伤感和压抑,我常常选择的是逃避,远遁于山林之中,让大自然的风和雨洗却我莫名的焦躁与烦恼。兴许是人到中年碌碌无为面对一个秋收的丰硕季节而伤感,还有就是人与自然相通总有那么些对某一特定物候的敏感。

和立冬、立春、立夏一样,立秋的到来并不意味着秋天的真正来临。在我的理解中,节气之中的“立”就像是一个报信的使者,只不过是来报告一声某一个季节的来临,至于相信还是不相信那是你的事情,总之是已经报告了,就像登了报或者在电视上公告了一样,你看没看到都是要作数的,“立”总是带有一种强权的性质。在我故乡的大巴山里,立秋素来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气,这个时候农作物中除了瓜豆外,成熟的很少,但农人是很看重这个日子的,因为要是这天下过雨,那么以后的暑气就会减弱;要是这天滴雨未下,那就意味着将会有连续二十四个晴天的艳阳,农人把猛烈的艳阳比做动物界凶猛的老虎,形象地叫做二十四个秋老虎。试想夏日的小暑或大暑的任何一天都不能比作老虎,那比做老虎的二十四个日子该是够人忍受的了。

在我的印象中,立秋之后的艳阳总是比阴雨天气多得多,我少小时候饱受暑气或者是饱受秋老虎的折腾。在这之后的一大段时间,我所从事的农事主要是捡拾成熟的绿豆荚,给稻田或者红薯地拔草,为红薯和晚玉米施最后一道肥料。应该说这段日子在大巴山下的农村还算是农事比较轻松的,因为田地里的活可以多干也可以少干,如果是懒散的人家则是可以偷懒的。

立秋以后那一段日子对我的影响是很大的,我自小落下的严重的风湿大都来自于立秋前后的那一段时间。我是从不到九岁开始参加集体生产劳动的,每年我的两个假期是我接受农业劳动历练最集中最紧张也最艰难的时候,冬天的受冻我已经写过了,而夏天于我孱弱幼小的生命的折腾更加厉害。立秋前后正值暑假,我的一个暑假是不分晴天雨天都要下地劳动的,连续几年的八月我都是做够三十一个劳动日的。我们那时的工作时间是早上六点到十点,下午四点到天黑,看起来还是比较有人情味的,回避过了正午间的烈日暴晒,但是每一样农活早上留给我的都是出门就露水打湿衣物,收工时又被阳光晒干衣物,如是反复。捡拾绿豆的时候要趁着露水豆荚才不裂开,而豆苗已经高过我的腰部,所以整个的过程中裤腿都是湿的;在水田里给稻田扯草的时候,腿脚深陷于泥水之中,稻秧高及我的头顶,我整个的人都是在秧苗里钻进钻出,露水可以打湿我的全身。给晚玉米施肥总是选择在雨后,可能是湿润的泥土便于肥料的吸收,我们谁也不比苞谷苗高大,只有在苞谷林里劳作,汗水露水早就分不清了,整个的人都是湿的。而就在这些过程中,太阳始终在头顶上像一个严厉毒辣的监工把我稚嫩的头皮烫得半熟,眼睛除了冒金花外也没有心思去看任何的花花绿绿。这样艰辛的劳作收成是极少的,我们早晨是没有早餐就出门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得忍着饥饿把时间赖满,至今回想起来那简直是一种折磨与摧残,只是练就了我的韧性,忍耐烈日、潮湿和饥饿,最后我落下了一生都摆不脱的风湿的煎熬。我是深切地理解那些到城里务工的农民为什么宁愿在城市的边沿忍耐着也不回到土地上的心思的。

立秋时候的阳光,像是炸向地面上的,溅起明黄的光点。现在我坐在清凉的屋子里,空调整天不停地转动着,我可以不再走进阳光下暴晒。但我当年深切地领会到阳光的炙烤,那个季节成熟的瓜果不多,金黄的南瓜是那时成熟的,我们猛烈地喝下一气生水算是抵御口渴的最佳方式。我想象自己为什么没有草木那样的抵御阳光的能力,但我看到那些在阳光下一样地萎蔫的草木,我感到了释然,不能改变,只有适应。

当然,立秋并不是一点乐趣没有。即便再艰辛的劳作,我们也不是不能发现一点具有美感的事物,看着那些在阳光下逐渐丰硕起来的果实,我们一样地对不久就会到来的收获充满憧憬和向往。有时我们会在劳作的间歇深入到林子间,找一块被雨水冲刷得洁净的青石板躺着歇息,那是远远胜过现今空调的享受,轻风在林子间穿行,鸟儿在枝丫间跳跃,透过斑驳的树影遥望天空,让人有一种飘在云外的恍若隔世的感觉,原来人世间的满足也是如此简单。

立秋时候比较轻松的农活就是采摘秋茶和给红薯地拔草,那是人们可以调节一下情绪的时候,为接着将来的秋收蓄积一点体力。我们还在这个时节种植下白菜、萝卜和洋芋,立秋其实也是很好的播种季节。

今年立秋的时候,我远远地做了一个看客,仔细地观看自然界植物的变化,观看别人在秋阳里的劳作,但我没有曾经的充实,人生总是对远离的充满怀念,而眼前没有经过沉淀的事情一时还留不下印记。那天,我在一座高山上行走,流云在头顶上飘卷,野鸟在深林里鸣啾,远远的山地里玉米的黄叶带子一样摇荡,我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又是一年秋来到,可我却是两手空空,一年的收成又到哪里去寻找?尽管年少已识愁滋味,而今依然却道天凉好个秋。

2010年9月19日改定于澡雪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