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怀谦远行
王必胜
徐怀谦英年早逝,太突然了。二十二号下午,我从青海出差回来,在路上得知他去世的噩耗,不敢相信。之前恰有熟人电话问及,我都一如以前所说,他没事的,有些好转,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走极端!是啊,谁能想到呢,一周前他还在部门的例会上诚恳地表示,这些时他病魔缠身,休养期间大家对他的关心和帮助,深表谢意。会后,在我的办公室还对我说,他编辑了一些稿件,可以用一阵子,说过几天西北的朋友让他去那边采访,写点东西,可排解一下吃药看病的紧张情绪。看到我的笔墨纸张一大桌子,我们就说到书法,我建议他用书法来辅助治病,转移一下注意力,或许对恢复身体有帮助。看到我写的一幅鲁迅当年悼念民盟会员杨杏佛的诗的书法,在近期《散文选刊》上发表了,他说杂志已看到,说我写得像那么回事,并与我同好这首诗的内容。没有想到,这次谈话,竟然成为最后一次聚晤。
鲁迅悼杨杏佛的诗是: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这里用来纪念他庶几暗合我意。
他出事时,我没在现场,但那双眯缝的眼睛,那个冷峻、不苟言笑的神情,永远在我记忆中定格。
怀谦,怀谦,如名字所示,谦谦于怀,熠熠之德;抱朴怀谦,崇善修能。他生于齐鲁农村,求学于京城未名湖畔,有仁者名士之风。可以说,他是一个有着众多优点的年轻有为者,一个激情而勤奋的写作者,一个对工作十分敬业而执著的编辑,一个与人为善、仁心厚道的同事,一个内向却颇有主见不乏豪情的青年人。这多年,我们工作配合得默契,远的不说,近两年在他负责大地文学副刊上,每在重要的宣传节点,像建国六十周年纪念、建党九十周年、民族团结的宣传,以及最近的“与雷锋同行”的征文等等,文艺副刊都积极地配合。每次活动最后都有文章结集出版,并得到一些好的反响。他热情地联系作家,寻找最好的写作对象。我们共同的认识是,不敢说最高水准,但求最好的态度和最豪华的阵营,打“名文”、“名人”牌,就有可能提升文章和版面的质量,这些看似按部就班的工作,却在他和文学编辑室的努力下,完成得很有声势,成为报纸副刊的一个亮点。作为一个有着23年工作经历的资深编辑,他热情扶持新人,保持了《人民日报》的优良传统。去年纪念辛亥革命百年,他编发了一个普通作者的《山高人为峰》的散文,获得了中国报纸副刊一等奖。河北丰润的农民作者田详年近花甲,有很好的古文底子,怀谦认真地同他交往,他写来几篇文章,都很有分量。特别是在报纸副刊中,注重人文情怀和求实精神,契合了人民的报纸这个重要的使命,他对杂文随笔专栏,倾力而为,注重现实生活大众话题,多说民生,多解民情。这样,常规式的宣传有了活力,有了内涵,接了地气人气,保持着大地副刊多年来为读者喜爱的品位。
作为一个农家子弟,他对中国社会底层保持着充分的热情,对平民百姓心理与精神的相通。他上世纪90年代曾去河南挂职两年,这段生活他常在我们交谈中提及,并成为他关注现实改革、对普通民生和平民生活的特有的情怀。去年,他参加了中国作协组织的“南水北调作家采风”活动,走村到乡深入基层,回来也就一个月时间,创作了近万字的报告文学《南水北调进行时》发表在《人民日报》。他以丰富的细节和丰沛激情,描写了国家重点工程的建设者们辛勤贡献,特别是对广大的库区移民、动迁老乡们的大义情怀以及遇到的难题,进行了充分的展示,可贵的是对工作中的问题进行了提示。作品受到各方关注。在全国报告文学“精短作品评奖”中获银奖。他编辑工作中,对偏远的地区和基层作者的格外关照。他自己的多部杂文随笔,也寄予了对社会改革和民生进步的重视和关心。
他的勤奋成就了他,这几年几乎每两年就有一本书问世,在报刊上开有专栏,为时下活跃的青年杂文家。结集的有《智慧的星空》、《生命深处的文字》、《静默是一种语言》、《酷的脸》、《心安何处》、《拍案不在惊奇》等。在当下不景气的杂文创作中,他的如许成绩十分难得。他的杂文,以畅晓平实的事例讲述生活和人生的道理,承续了鲁迅一代大家们,激浊扬清,关心民瘼,说真话,弃官腔套话的风格,其题旨既有对现实的针砭、对人生的感悟,又有从历史深处找寻人生论题,描摹社会世相,贬褒分明,尖锐明快的特色,被誉为一个有个性、有情怀的杂文家。
他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每每在外,带上他的各式相机,短枪长炮,进行拍照。他有各类摄影行头,为捕捉美好的瞬间,他爱在大自然中寻觅流连。那年在承德茅荆坝,我看到他镜头中多是聚焦于花草鸟虫的特写。秋天的美景下,他流连于一棵少见的香杨树下,良久聚焦,也许大自然成为他心中的一个神圣的钟爱。有时候,作为同好我们谈摄影,说书法,而这种人文间的爱好和习气,恰如他在同事罗雪村给他的速写上,题上当年文化名人邓拓的一句话“书生习气未能无”。一介书生的做派,一种人文名士的气息,是他气质的本源和本来。这不是装的也非学而能得的,与其天然本性有关。我曾开玩笑说过,文化单位如今难见这种文人气息了,如果最后一个人文主义者尚存有矣,可能就是你了。这不知是个人的还是时代的悲哀?
他的文学功底和学识,成就了其编辑工作。虽然多种原因,他至今还是副高职称,但在编辑岗位上,他兢兢业业,认真负责。副刊上的文字,涉猎广博,学科类别多样,他细心工作,有很好的校错纠偏能力。所以,每有版面的大样,只要他过目,我都十分放心。他对作家们熟悉,不只是一些同好的青年人,也有很多老一辈的大家。这几年,他并不受文坛这派那家的影响,对学有所成、业有所专、历经苦难,或被冷落的有成就的杂文家们,很是关心。他力推这些有成就而少露面的大家们的作品,在报纸版面上体现出文学大团结的局面。他与不少作家交谊较深,这些年,参加文学活动多,为人谦和,给人以深深的印象,也使许多相识和不相识的人在第一时间内,悼唁感怀,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件。
不幸的是,他今年胃病严重,吃药过程又有了神经官能系统的紊乱。他对我说过,每天失眠,说自己得了抑郁症,我没有想到他有如此的严重。而且,这病也是近期内才严重的啊!最后一次听他说,他对自己治疗没有多大的信心,是在两个月前。那天,他穿着紧身的黑花衬衫,人有点消瘦,我说,你得注意点营养啊。他却说吃中药胃口不好,药不管用的,还说治不好了。我以为平时低调行事的他是一句玩笑的话,所以没有引起重视,现在想来深感不安。当时,我还劝说这种病不是个问题,深圳女作家李南妮也曾有同样的病,蚌病成珠,以亲身经历写成了一本《旷野无人》的长篇纪实,影响一时,由此使得病情有了排解。我还说找来给他看看,让他放开心态。可是,他太执著于病的严重,有点不可自拔。平时里他内向,却也常有些玩笑,虽有文人名士之斯文,却也有一些文学人的天真和执拗。有时,他不平于现实中的个别乱象浑浊,也觉得这个世界有爱与真诚的可贵。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对人对事多宽厚而善良,却不能对待自己的那个病魔,那个本来可以找到更多排解通道的抑郁症状。
当然,我们会想到,他这样年轻有为的作家、党报编辑,家庭幸福,工作顺利,同事和气,身体也不至于导致大问题,为何走了绝路。当然,他所遇到的难题,也许不经历者不能解释,他的期望和愿景在几经挫折后,有点不可自持。也许,有些客观因素他会想到,但他没有想到突然出现的某种变故,让他曾经的期待,有点茫然无措。如果在常人看来,也许这些都太正常的了,而他作为当事人,有着敏感的和可能有的内情,他太不能排解而郁结于内,终成大祸。于是,他的行为成为不可理解的一个事件。当然,听网上说,他曾有过的某些言说,如是,他或许是太想以自己的行为,唤起人们的注意,身体和精神的,单位的或者社会的。他天真时说过对世事的不公,对黑厚的痛恨,对周遭庸俗的不屑。为此,他当然可以愤懑,可以为不平不公而抗争,但他太不应当以这样残酷的方式。一个写作杂文的人,一个对鲁迅杂文有着特别爱好的作家,他是把笔和文字看得太无用了。或者他太沉迷于理想主义的天真中,当世俗和市侩以及阿谀奉承,专业部门官场衙门之风盛行,瓦釜雷鸣的不正常世相下,一个杂文作家遇到了众多的难题时,他郁结于心,一个注重精神性的人,执拗于此,或许就走了极端。他写过《以死为证》的文章:“死是一个沉重的字眼,然而在中国,在很多情况下,不死不足以引起社会重视,不死不足以促进事情的妥善解决。”难道他真成了这种思路的行动者?而这又有多大的作用呢?逝者已矣,而生者可自清。
呜呼,一个有才华、有见识的勤奋作者,一个有影响的杂文家、一个好编辑,如此的烟消云殒。我们不能责怪他的选择,但令人扼腕的是,无论如何,他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本来他不是那种没有责任心或者激愤不端的人。
无言,沉重,悲怀。愿他的死给人们以警醒,借鲁迅的祭诗,何期泪洒江南雨,惟有小文祭灵前。
怀谦,一路走好。
(选自《黄河文学》201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