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家来人告诉我,头两天的那场风太狠了。我说是的,城里都刮得睁不开眼呢。来人一脸的痛苦,他说,庄稼都哭了呢!到了吃饭的时候,我留他,他摆手说不了,他得回家。临告辞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看着我说,抽个空回家吧!
活到这么大,我唯一不敢忘记的就是那些长粮食的庄稼了。我是农民的孩子,我是头顶高粱花子,双脚沾着黄泥走进城市的。虽然我现在身处这个城市里,但我依然像飞上天空的风筝一样,拴我的线儿系在老家的屋梁上。我的爱情虽然芳香四溢,但那艳丽花儿是在那葱绿的玉米地里采摘的,我的梦幻和追求就像田野里的庄稼一样,是随着季节的转换而丰盈的。庄稼是我的歌,是我的爱,是我的全部寄托和安慰啊!
庄稼在哭呢!这句话像子弹一样打中了我。我知道,我真该回去一趟了。
回乡那天,我特地起了个大早,奔向了车站。早晨的阳光湿漉漉的,就像田里吃草的羊儿,用它那毛涩涩的舌舔着我,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诗意,这在6月是多么难得啊!可此时的我,却无暇感受这些,因我的心已随着老家的人,走了。
我特地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一路上,我眺望着窗外那些倒伏得一马平川的庄稼,不由得闭上了眼。说实在的,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庄稼这样的落魄过,我这才真正明白,老家人所说的“庄稼在哭呢”这句话里所包含的东西是那样的让人痛和酸。
车在村头停下了,我下了车,阳光一片明媚,讨好地照耀着我,给了我一身的光芒。披着这身光芒,我来到了田野。我发现我的玉米、高粱倒在片片泥水里,艰难地抬着头,用一双欲哭无泪的眼睛望着我。望得我想哭,想流很多很多的泪给这些庄稼。
我不禁怨恨起前几日的那场风。那场风实在太霸道,城里刮得飞沙走石,店铺的招牌纸鸢一样漫天飞舞。我知道,那是他们招摇的缘故,可默默无闻的庄稼只是真诚地活着,把自己变成粮食,活成喂饱我们让我们长大的粮食。风儿啊,这些庄稼有什么过错呢?我真想抓住身旁遛来遛去的风儿问一下,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是问不出什么的。风总有风的理由。
我只好深情地望着这些劫后余生的庄稼。而此时,我的庄稼正艰难地抖着身上的泥水,用舌舔着自己滴血的伤口,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以一种不哭面对着曾经的灾难。他们拭干了泪水,因为他们知道,哭是打动不了谁的,泪水只会泡软自己的斗志!
我的庄稼就这样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努力地挺着身躯,昂起自己那不屈的头颅。这个时候,它们把生命活成了一种顽强,活成了一种不屈不挠。从它们那倔强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庄稼的韧性是那样的惊心动魄——高粱已把沉甸甸的穗头努力地伸向天空,把那坚韧的根系扎向这厚重的大地,抓紧抓牢,支撑起一个不屈的魂灵;玉米随风摇曳,抖落着身上的泥水,那泥水是它的丑、它的羞,是它灾难日子里的全部软弱和无奈。抖落它,是为了一个崭新的日子,是为了一个饱满的自己在秋天里无愧于皇天后土的形象。
我知道自己该走了。在我的田野里,我明白我的庄稼是我的牵挂。这种牵挂不是灾难不是多少的挫折,而是那种不屈的精神对我灵魂的安慰。因为在城市里,人们越来越敏感、越脆弱,越来越浮躁、越没底气。看看咱的庄稼去,在那里,你也许会洒下很多的泪,但庄稼会安慰你,让你好好地活,不管在什么时候,流泪了,就擦掉,然后就努力地生,努力地长,活成那个季节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