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这个东西确实是个好玩意,煤一填火一燃轮子就能转动。只要有铁轨,只要不脱轨,全国各地任你闯荡,而且几十节闷罐似的车厢又载满了操不同方言怀揣各种目的长得奇形怪状背着大小包裹的人类,临时组建了一个乌托邦。有的中途退场,有的半路出家门,有的一坐到终点。刘华及其老乡就属后者。K2046次列车因吸引客源与航空陆路一比高下,故取了王家卫同志的一部电影名称,充分体现了铁老大的随行就市精明伶俐。说是老乡们,其实就是甲乙还有刘华三人。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在这里行不通,因为三人乃同学且同科,故不论高下不分大小彼此直呼其名。甲是JC大学信息交流传播学院的(简称信交院)传媒系采编专业的,和乙在123路公交车上有缘千里来相识。乙则是JC学院社会科学系国际政治专业的,和刘华在中原老乡会上相识。甲生于官宦之家财大气粗整日泡妞与刘华他们难得碰面,而乙则深知国际风云变幻莫测整日埋首专业课更是神秘无影。此时三人共处一桌互诉乡情。刘华左边又落座一民工模样之人,鼓囊囊的编织袋被其塞到了腿下护之若宝。刘华虽谈笑风生,亦对民工叔叔之三缄其口颇感兴味。虽然其人一身灰不拉叽的打扮,还胡子拉碴。甲却用英语说要takecareofhim。下午2:00的车轰隆隆咔嚓嚓行至6:00才驶出广袤的陇原大地,进入崇俊的秦岭一带。就着厢内的白光依稀可以看见荒山秃岭被黄土窑孔所代替,视线也逐渐开阔。甲买了一碗来一桶就了茶泡了,乙也效仿之,刘华拿出自备的鸡汁方便面也泡了,却见那人更加用腿夹紧编织袋眼睛不置可否地抛向窗外此起彼伏的高原。窗外的黑与厢内的白逐渐壁垒森严针锋相对起来。刘华觉得倦意阵阵如浪般袭来,甲看乙亦有此倾向,便踩了一下刘华的脚提议轮流唱歌。刘华一听瞌睡虫一下子被掐死殆尽。先来一首《离别的车站》吧,刘华说完就哼了起来,一段完毕甲说此歌太酸,遂来了一曲《钞票》,唱到“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岔了气。乙拿起一个矿泉水塑料瓶当麦克风唱起了《两只蝴蝶》,那个时候此歌尚未臭满街巷,最后三人一起合唱起来。刘华发现旁边那位的耳朵支楞得老高。于是唱了一首《精忠报国》。屠洪纲的歌曲总是激荡人心。再轮到乙时,他突然哼起了《花木兰》那段经典《谁说女子不如男》,甲说你这娃什么时候做了变性手术。这时三个年轻人俨然成了K2046车厢的焦点,众人目光无不聚此而栖。******了清嗓子,唱起了曲剧《巷席筒》选段“小巷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受紧了饥渴磨难…………”民工竟然跟着调子和了起来。刘华无奈地发现那民工唱的盖过他几倍,遂大叔大叔地叫了起来,请他唱。民工忙呲了呲包谷粒似的牙憨憨一笑,然后直摆手。那我就献丑了,之后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
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
二解差好比那牛头马面,
他和我一说话就把那脸翻。
在路上我直把母亲埋怨,
为夺家产反把儿子推下深渊!
小金哥和玉妮儿难得相见,
叔侄们再不能一快去玩。
再不能中岳庙里把戏看,
再不能少林寺里看打拳。
再不能摘酸枣把嵩山上,
再不能摸螃蟹到黑龙潭。……
唱到最后车厢内所有的人都轻轻和了起来,敢情好,这样一车人全都是中原人。唱完之后彼此为自己也为他人鼓起掌来。之后刘华他们便拉开了话匣子。原来此人之子在某高校深造但物价极高,居之不易。父亲无奈之下只好背井离乡赴新疆摘棉,此时棉花已尽故揣资回乡,意欲再觅他路。刘华这才注意到操着浓重乡音的他脸色黝黑干燥起皮。提起儿子大叔激动不已,虽然不是复旦同济,但也是数三数四的,儿子在那儿当了班干获了奖金还成了预备党员,好像这些都是他的亲身荣誉。这让刘华想起了自己,三流大学吊儿郎当发表了几篇狗屁不通的习作学业爱情双歉收,不禁陷入无限的愧思当中。
历经一天一夜,宛城站终于抵达,三人就此别过各奔东西。刘华进入宛城汽车站找了个去赊店乡的大巴坐上。此时红橘子似的太阳已经跃出地平线,车窗外时一马平川的沃野千里,新翻的地垄冒着白乎乎的朝气,红薯秧子将田畴拖得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到县城已是正午时分,刘华顾不上吃饭又找到开往龙王镇的三轮车驶向朝思暮想的家。三轮车喘着粗气摇摇晃晃颠颠荡荡地驶到龙王镇。买了两个三角钱的烧饼,既比金城的大又廉价美味,说话间赶回家中,刘父肩膀更佝偻头发更加灰白,刘母体形更加瘦小脸上的皱纹更加密集。这还是曾经虎背熊腰的父母吗?沉重的债务农活家事让他们容颜不再青春难回。天下做父母的为了儿女的前程宁愿把自己折磨成如此模样,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埋怨他们不是大官大款不能提供更好的发展空间呢。父母吃不好也要儿女饿不着,父母穿不光鲜也要年年给儿女扯新裳。胼手胝足含辛茹苦累死忙活侍奉牲口养庄稼苦口婆心再三叮咛牵肠挂肚思儿心切,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尤其是刘华他爸问其成绩时那种希望与失望交织的表情转换,让他无地自容。虽然一学期刘华往家里寄了三封家书(这在大学生中已经是独占鳌头),但刘母仍希望他能每月寄一封,就是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也可以,还说刘父念着念着信自己泣不成声,她也跟着掉眼泪,眼泪啪嗒啪嗒淋湿了信纸。刘华想说要是家里安个电话多好,但是没有吭声。他知道这样平凡的要求对于他们这样贫困的家庭已是一种奢望。安上电话有能耐,但是可能养得起吗!?
夏季的乡村闷热而多雨,刘华几乎没干上多少农活,只是挑水割草给猪喂食撵鸭子进圈,仅此而已。此外就是翻遍了以前在高中时买的10多本名著,尤其是《麦田捕手》又重读了两遍,刘母问及儿子是否相中姑娘,刘华忙矢口否认,却想起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张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