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心灵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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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大袋子

大袋子,不是什么物件儿,他是一个人。

大袋子个儿蛮高的,瘦瘦筋筋的,脸上胡须很少,皮肤挺白,下巴有点尖,说话温文尔雅,穿戴一尘不染。初识他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其实不然,他是个贼。

大袋子跟我们家是老亲,他跟我爷爷叫“叔”,是表叔。他的姑奶奶,是我爷爷的亲娘。他是独生子,爹娘给他取名大袋子,盼望他以后过上好日子,家中的粮食可以用大袋子来装,也就是五谷丰登的意思。但是,他早逝的爹娘应该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们那个宝贝儿子做了贼。

大袋子做贼,是他长大成人以后的事。

大袋子的童年,是很幸福的。听我爷爷说,大袋子童年时,他家里有农田、开布庄,他整天戴礼帽、穿长衫,一幅十足的少爷派头,没受过一点委屈。我爷爷形象地比喻他没有弯腰捏过一根草。

但那家伙是个败家子,他好吃懒做,花钱如流水。我爷爷常挂在嘴边的一件事,就是说大袋子在南河滩挖沙泉子,和同伴们比赛谁挖的沙泉水甜时,他事先从家里偷来白砂糖,待沙泉挖好以后,他悄悄把兜里的白砂糖撒在沙泉里,让人来品尝。

我爷爷讲这个故事,可能是想说大袋子不惜财物,或者是说他从小就手脚不老实,竟然把家中很珍贵的白砂糖偷来撒在水中。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说明大袋子家里富裕。在那个吃饭穿衣都没有着落的年代,穷人家的孩子,哪里能有白砂糖撒进泉水里呢。

后来,大袋子的爹妈相继去世,他来支撑门户时顿顿开席摆宴,小白脸上尚未吃出黑胡子来,父母遗留的家产就已被他典当殆尽。也就从那时起,他学会了一门生存的技能——偷。

大袋子的偷,不是一般小毛贼子那样去偷鸡摸狗。大袋子从小就是上等人家的公子哥,算是贵族,有身份的人。所以,大袋子做贼以后,仍然不掉价儿,他把自己打扮得西装革履,行动提着黑提包,戴着亮闪闪的金壳小手表,出门乘火车、登轮船,住高档的宾馆。这在解放初期,可是国家十三级以上的领导干部才能享受的待遇,他大袋子就能装出这等大干部的模样,与那些地位显赫、腰缠万贯的大人物们混在一起。

常言道“防小人,不防君子”。大袋子就是抓住人们的这个心理,以君子的派头,取得对方的信任之后,趁机下手,然后溜之大吉。

我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见他衣锦还乡地回来过。那时间,公社干部都穿不起黑皮鞋,他大袋子进村时,竟然穿着亮锃锃的“三节头”皮鞋,打着花领带,分给我们小孩子红红绿绿的糖块儿,递给大人们的全是带把把的香烟卷儿,我爷爷还穿过他给的一双东北棉焐儿鞋。但那时候我爷爷并不知道大袋子在外面做了贼。我爷爷问他在外面干什么营生,大袋子说:“在工厂。”

我爷爷训导他:“你都四十有几的人了,怎么还不找个家口?”

大袋子说:“叔,这事不用你操心,我有家口,在东北。”

其实,大袋子跟我爷爷说的话,十句有八句都是假的。我爷爷是他的长辈,他怕我爷爷知道他的底细后,骂他。

大袋子老家那边,没有什么后人了,他认我爷爷是他的亲人。大袋子在我们家住了几天,临走时给我爷爷塞了点钱,嘴上说赶在年节,让我们家里人替他到父母的坟上烧几张纸,其实,他就是想给我爷爷几个零花钱。

后来,我在西庄读初中的那年冬天的一天傍黑,有人告诉我爷爷,说看到一个人像是大袋子,正在后岭的坟上烧纸。我爷爷想:不会吧,大袋子每次回来,都是先奔他这个“叔”,这回是怎么啦?我爷爷疑疑惑惑赶到后岭的坟地一看,大袋子已经走了,可他烧过的那一堆火灰还在拂拂地飞着。

我爷爷预言:大袋子这人出事了。

果然,从此以后,大袋子那人,就像在地球上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他任何消息。